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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深浅(108)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他精神有些恍惚,“单先生……”

单於蜚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从顶楼下沉到车库,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像一颗滚烫的心缓慢坠落。

他坐在驾驶座上,四肢一阵发麻。

其实他知道,不该提到萧笙宁。

从来没有人议论过单先生的私情,他唐突地说出萧笙宁,必然令单於蜚不悦。

可是他忍不住。

即便已经猜到二人是什么关系,还是希望单於蜚亲口告诉他。

但一切都被他搞砸了,单於蜚赶他走,不需要他。

路上湿滑,好在高速还没有封路,他在风雪中疾驰,明明有方向,却像漫无目的。

原城没有下雪,难得地出了回太阳。

洛昙深将车停在路边,去书店买了捧花,向墓园开去。

冬季的暖阳似乎将洛宵聿的笑容照得更加温暖,他看着二十四岁的兄长,心头的酸楚染红了眼眶。

将鲜花放在基座上,他蹲下来,手指轻轻碰触洛宵聿的照片,“哥,我又来看你了。”

这方狭小宁静的天地既是洛宵聿的长眠之处,也是他唯一能够畅所欲言的地方。

“我把洛氏扛起来了,我自己的科技公司也发展得很好。”他说:“我很快就要三十二岁了,哥,你说我算不算得上事业有成?”

“你还在的话,一定会夸我。”

“不过如果你还在,扛起洛氏的就是你了。你一直比我厉害,比我优秀。你在的话……”

阳光照得人眯起眼,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些许落寞,“哥,跟你说个事,我……我让你失望了。”

“你走的时候,我才十六岁。不理解你,不懂你,想不通你为什么会那样。”

“你让我长大以后不要像你一样,其实我那时候,我那时候在心里觉得你不争气。”

“我想,我当然不会像你一样。我怎么会因为爱上一个人,就将他看做一整个世界呢?怎么会喜怒哀乐都由他说了算呢?怎么会在无数次伤心之后,还眷恋他,舍不得他呢?”

“我怎么会这么懦弱呢?”

他苦笑着捋了捋额发,“哥,我以为我和你不一样。你一生只爱过周谨川一个人,而我……我玩弄过很多人。”

“现在我才发现,在感情面前,我们一模一样。”

“哥,我该怎么办啊?”

天色渐渐阴了下来,当暗云挡住日光,墓园顿时失去生机,黑沉颓丧。

他深呼吸,勉强勾出笑容,像安慰洛宵聿,更像是告诫自己:“不过哥,你不要担心,我在这个世界上有牵挂,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不会寻短见。”

寒冬来扫墓的人不多,停车场没几辆车。他给座驾解了锁,拉开车门时却被沾了满手粘滑。

他皱了皱眉,不知是什么东西,下意识一闻,有一股胶水的味道,很浅,并不刺鼻。

恰好有墓地工作人员经过,他叫来一问,得知刚才有个少年在周围转悠,每辆车都碰了几下,像贼,已经被赶走了。

停车场周围没有洗手的地方,他只得先用纸巾将手指擦干净,过程中又闻了两次。

这东西一定是那个贼手上的,他觉得恶心,开到一家便利店门口,立即买来矿泉水洗干净。

天色已经晚了,回市中心的途中经过摩托厂家属区,他停了下来。

上次遇到了单於蜚,这次一定不会遇到。

心里实在难过,迫切地想要重温过去的时光。

这一片据说很快就要拆迁了,比起夏末时,显得更加安静潦倒。

单家所在的筒子楼已经一盏灯光都没有了,成了空宅。

他有些害怕,在楼下待了很久,还是走了上去。

原城那么大,这个破败的街区居然是为数不多存有他开心记忆的地方。

他推开单家的门,路灯从阳台照进来,客厅并非完全黑暗。

空气里似乎还有旧时的味道,他绷着的神经悄然放松,将门合上,就好像回到了所有变故还没有发生之前。

闭上眼,就看到单於蜚在厨房熬红糖,单於蜚给他端来滚烫的水,单於蜚温柔地将他拥在怀里。

意识好似脱离了身体,自由自在地穿梭在记忆里。

身体仿佛变得有些冷,甚至开始痉挛,可他浑然不觉,直到缓缓侧卧在地板上,也未从这场不该存在的梦里清醒过来。

周围越来越冷,他不听使唤地打着哆嗦,脑海里的画面越来越真实,蜷缩起来的时候,就像单於蜚真的抱着他。

火舌舔着老旧木料上的燃油迅速扩张,热浪一波接着一波,他却只觉得冷,睁不开眼,连骨头都在哆嗦。

单於蜚从衣柜里拿出一张厚厚的棉被,细心地盖在他身上,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这样就不冷了。睡吧,我陪着你。”

他紧紧抓住被角,抓住单於蜚的手,不知为何,眼泪竟然掉了下来,“你别丢下我。”

“怎么会呢?”单於蜚还是二十岁时的模样,俯身亲吻他的额头与眼尾,“你是我的牵挂。”

火在门外熊熊燃烧,几乎就要烧穿门与墙壁。

他却一无所知,贪恋单於蜚的陪伴,紧紧靠在单於蜚的怀里。

单薄的怀抱是那样真实。

火光照亮了一方夜空,筒子楼在经年累月的萧条之后突然绽放巨大的光辉,住在附近的人纷纷驻足观看,几条街道外,消防警笛呼啸云天。

他却什么都听不见,抽搐着,死死拉着被子,双手真正抱着的却是自己蜷起的腿。

摩托厂家属区太旧了,消防车已经赶到,却找不到开进去的路。

看热闹的人们心情轻松雀跃,都说——好在里面早没有人了,烧就烧了吧,反正都要拆。

男人站在人群中,眼中放着诡异的、如愿以偿的光彩。

筒子楼渐渐发出建材迸裂的声响,不断有窗框、栏杆从楼上掉落。

消防队员正在想方设法拓开一条通路,火势越来越盛。

真实的灼热终于驱散了臆想中的严寒,他蹬了好几次腿,在一身的虚汗中茫然清醒。

目光所及,没有二十岁的单於蜚,也没有柔软温暖的棉被。

包围着他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火光。

第99章

洛昙深离开之后,单於蜚短暂地出了会儿神。

洛昙深刚才的话引起他几分不快,倒不是因为擅自调查萧笙宁,而是刻意与萧笙宁作对比。

——“我比他好”什么的。

很明显,洛昙深想要留下来。如果不说那一通话,他其实不介意将洛昙深领回家。

不过理性一些考虑,现在的时机确实不太好。

多事之秋,身边多一个人,就多一丝变数。

他不太想将一枚定时炸弹绑在近处。

片刻,他叫来秦轩文。

“先生。”秦轩文好似知道他将吩咐什么。

“你去一趟原城。”他说:“盯着洛昙深。”

“您的意思是,保护他?”

“明昭迟当年入狱有洛昙深的原因,注意他周围的人,说不定会发现线索。”

秦轩文轻蹙眉心,“您想将洛先生当做诱饵?”

他眉眼冷淡,“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秦轩文颔首。

“去吧。”他摆了摆手,“暂时留在原城。”

“先生,我还想问一句。”秦轩文正色道。

“嗯?”

“您说‘保护他’、‘将他当作诱饵’并不冲突。但万一两者冲突了,我是应当竭力救洛先生,还是暂且不管洛先生?”

他眼色微沉,“你无法自己判断?”

秦轩文问:“我可以自己判断吗?”

他不再应答。

秦轩文恭敬地说:“先生,我明白了。”

洛昙深环顾着四周。意识、感官一点一点聚拢,令人窒息的热浪铺洒在身上,他惊慌不已,捂着口鼻站起来,第一反应是冲出去。

但是门已经彻底烧起来了,根本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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