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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深浅(17)

许沐初一帮人开了个包厢,里面灯红酒绿,十来个佳丽男模跟无骨动物似的贴在各自的恩客身上。一张张熟面孔里,洛昙深居然看到了安玉心。

“洛少!洛少来了!”许沐初推开身边的男人女人,包厢里顿时开始起哄,仿佛在这儿看到洛昙深是件极其稀罕的事。

安玉心也看了过来,与洛昙深目光相触时友好地点了点头,嘴唇微动,看唇形似乎也是在说:“洛少。”

洛昙深冲他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今儿想叫什么人?”许沐初的大手已经伸过来了,“平时叫你那么多次,你都要在家修身养性,今晚怎么突然想来跟我混?”

洛昙深找了处没人的吧台坐下,言简意赅道:“喝酒。”

“不喝汤了?”许沐初一身酒气。

洛昙深推了他一把,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却在他准备滚的时候将他拉回来,“安玉心怎么会在这儿?”

许沐初回头看了看——安玉心面色苍白,穿一件米白色的高领厚毛衣,乖巧地坐在沙发边,没喝酒,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杯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红枣茶。

“啧,我也不知道。”许沐初压低声音道:“可能是侯少他们约来的吧?我也挺奇怪。你说他那鸡仔儿一样弱不禁风的身板儿,跑夜场来混什么混?酒一口都不能喝,再漂亮的妞儿推到面前他都嫌脏,男的更是不说了。我要是他,我现在就家里睡大觉。”

正在这时,安玉心的手机响了,他拿着手机向包厢外走去,背影更显单薄,即便穿着厚毛衣,看上去仍是小小的一只,风一吹就能栽倒。

“八成是家里查岗了。”许沐初说。

果然,安玉心接完电话回来,就抱歉地和众人挨个告别,说是司机正在门口等,得回家了。

一群公子哥儿其实也不想带他这种纯洁的雏儿出来玩儿,嫌玩不开,听说他要回去了,全都精神一震,暖男哥哥似的叮嘱他路上小心早些睡觉。

“假不假啊你们。”洛昙深斜了许沐初一眼,待安玉心拘谨地来跟自己道别时温柔地笑了笑,手搭在他肩上道:“我送你出去。”

安玉心生得秀气,个头也不高,才一米七出头,紧张起来像只惴惴不安的小鹿,“洛,洛少……”

“走吧。”洛昙深为他开了门,低头看他时突然瞳光一暗。

他的眼睫很浓很长,正在轻轻颤抖,像两扇蝴蝶的翅膀。

单於蜚的眼睫也很长,眨眼的时候会将眼中的光都剪碎。

“洛少?”安玉心似乎有些怕他,或者是在这种环境下本能地犯怵。

他回过神来,唇角挂上风度翩翩的笑,像个礼数周全的大哥哥,“走吧。”

大门外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的加长豪车,洛昙深特别绅士地将安玉心送上车,在秋夜的寒风里站了一会儿,发觉胸中那股郁气并未被吹走,反倒因为安玉心与单於蜚过于相似的眼睫而被勾起另一股烦闷。

“怎么站在这儿。”许沐初叼着烟走来,往外看了看,“小王子走了?”

安玉心身体不好,从小被家里保护得跟个名贵瓷器似的,相熟的人背地下都唤他一声“小王子”,有可怜的成分,也不乏讽刺。

洛昙深一次都没这么唤过,但也从不纠正别人,闻言只点了点头。

“你今天状态不对啊。”许沐初旧事重提,“来干嘛?”

“找个不那么安静的地儿喝酒,太安静了喝不下去。”洛昙深向包厢走去,“行了忙你自己的去吧,别给我找乱七八糟的人,我一个人喝,发现我不行了就给我开间房扔进去。”

“操,你也有不自律的时候?”许沐初笑道:“那个姓单的惹你了。”

“别提他。”洛昙深睨着眼,目光冷冷的,“这儿没他的事。”

一个人喝酒最容易醉,加之周围实在太过吵闹,像重音鼓似的一下一下在脑子里撞。凌晨,洛昙深倒在吧台上,被许沐初叫来的人架到客房里。

不久,就坠入深渊一般的梦里。

单於蜚下班了,吃完供给员工的宵夜,取来已经烘干的工作服,骑上自行车回家。

从市中心到摩托厂家属区的漫长路程就像从繁华回归贫乏。一路的街景如四季一般变化,层次分明。同一个城市里,有金碧辉煌的街道和高耸云天的大楼,也有等待拆迁的筒子楼,以及住在里面每天倒夜壶的人。

单於蜚骑得比往常慢一些,总觉得后座上还载着人,那人的手臂环在他的腰上,脸贴在他后背,他的工作服罩在那人头顶。

如此想着,唇角便不受控制地扬起。

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轻轻甩头,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回到家,看到的是熟悉的满室狼藉。

单山海坐在墙角,恐惧地发抖,两眼浑浊地望着他,声若含碳,“小蜚,小蜚啊……”

第20章

“爷爷。”单於蜚连忙上前,一手搀住老人的手臂,一手在对方后背轻拍,“没事了,我回来了。您别坐在这儿,我扶您回房。”

单山海干痩得只剩一层皱皮的手颤得厉害,“他们,他们又来了。慈心都不在了,他们为什么还不能放过咱们啊。”

“我知道,我知道,爷爷。”单於蜚一边安抚一边将单山海扶进卧房,开灯之后松了口气——来人虽然将客厅砸得一塌糊涂,但到底没有闯进卧室。他来不及愤怒,更来不及自怜,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必须赶紧安顿好老人,再将客厅收拾好,动作若是慢了,就赶不上早班。

单山海靠在床头,一遍一遍地叹气,眼中像是有泪要落下来,单於蜚却知道,老人的泪早就哭干了。

“咱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单山海仍在发抖,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他们这么折磨咱们,还不如直接把我这条命拿去!”

“爷爷,别怕。”单於蜚声音放得很轻,给单山海拉好被子,“睡吧,不早了,您的身体熬不住。”

单山海拉住他的手,没有焦距的眼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喑哑的嗓音从喉咙里挤出,“小蜚,你不该生在这个家。是我和你爸对不住你,我们……”

“爷爷。”他柔声打断,“您该睡了。”

单山海不再言语,闭眼躺在被褥间,看上去孤独又缺乏生气。

单於蜚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悄声走到门边,关灯,关门。

客厅和厨房全是垃圾,锅碗瓢盆碎片洒落一地,水管被破坏了,污水横流,桌椅板凳被拆,墙上浇着五颜六色的漆。

这副画面太过熟悉,单於蜚已经见怪不怪,甚至知道那些人只是受命前来恶心自己与单山海,所有的破坏都是点到为止。

今天淋了雨,虽然没有感冒,但身体还是有些乏,本想冲一碗板蓝根冲剂就赶紧睡觉,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好在收拾残局这种事,他早就摸出了门道。

快凌晨五点时,水管修好了,垃圾与砸碎的碗全部装进麻袋,墙上的彩漆被家里常备的白漆覆盖,坏掉的椅子能修的已修好,不能修的也已在麻袋中。

做完清洁,扔掉麻袋,客厅和厨房勉强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但油漆味太重,他想,未来几日得叮嘱爷爷去邻居家或者院子里打发时间。

秋冬季天亮得晚,天幕还漆黑一片,但已经没有补眠的时间了。

单於蜚站在阳台抽烟,试图赶走疲劳,但脑子里的某个位置痛得钻心,像有人用锤子在那儿反复敲砸,眼睛也极不舒服,周身酸软乏力——都是感冒前的征兆。

他将指间的烟摁灭,用力按揉眼窝,知道下午那场雨的影响终究还是被疲乏催搅出来了。

烧水冲板蓝根冲剂和抗病毒冲剂时,他盯着咕哝作响的水壶,短暂地出了会儿神。

那只是一场小雨,他淋过无数次的小雨。如果没有将保温挡风效果不错的工作服脱下来,仅穿一件T恤,他不至于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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