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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深浅(8)

单於蜚回来时脸色有些苍白,衣服已经换了一身,小幅度地点了个头,“久等了。”

洛昙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也许伤了单於蜚的自尊。

不过转念又想,单於蜚那声“洗手”不也是不留情面的吗?

蟹已经蒸好,个个金黄肥硕。单於蜚将它们拿出来,剥出一碗蟹黄。

洛昙深看着他忙碌,决定就此放下“洗手”这事儿,没话找话道:“等会儿你也一起吃吧。”

凌晨,气温又降了几度。单於蜚披着工作服,取车时被风吹得打了个寒战。

上车之前,他扯起胸口的布料,低头闻了闻,的确有一股机油味儿,但算不上浓烈。

那人说过的话在脑中回荡,带着笑意,带着讥讽。他轻轻摇了摇头,骑向阴冷的夜色中。

第09章

家里的热水器已经用了十来年,小毛病不断,热水时有时没有。在察觉到水温开始变凉时,单於蜚就加快了抹香皂的速度,却还是被彻底凉下来的水浇得呼吸一滞。

从卫生间出来,他快速跑进卧室,套了件长袖T恤,还是冷,浑身肌肉都冷得绷紧,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下颌止不住地打颤,待那股附着在周身的寒意逐渐消退之后,才站起身来,从老旧的衣柜里翻出一件棉衣。

棉衣这种东西,穿的年头久了,就不怎么保暖了,埋在里面的棉絮紧巴巴地勒成绳索状,抵挡不了外头的风寒。不过现在只是秋天,还没到寒风呼啸的份儿上,穿在身上也算凑合。

单於蜚将换下来的T恤、牛仔裤、工作服放进盆里,拿去阳台上洗。

阳台上的水池没通热水——即便通了,此时从水管子里流出来的恐怕也是凉水。单於蜚双手浸在冷水里,小心翼翼地搓着衣服,担心将动静弄得太大,吵醒早已睡下的爷爷。

他很少在深更半夜洗衣服,牛仔裤和工作服也没有脏到必须得洗的地步,但晚上听得的那声“机油味儿”在脑中徘徊不去,令人烦闷。

也是因为那句话,他才在卫生间挨了冷水。

热水器虽然时常出问题,但用习惯了,其实是能把握热水变凉规律的。只要动作利落一些,基本上不会被彻底变凉的水浇个一头一身。今天洗得久了些,耽误了时间,仿佛洗得久,机油味儿就会淡去。热水器却不配合,时间一到热水就没了,比施在“灰姑娘”身上的魔法还准时。

都说自个儿身上的味道,自己是闻不到的。单於蜚也不知道身上的机油味儿是不是明显到了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的地步,但那人当时的模样也不像是在撒谎,况且也没有必要撒谎,应该就是嗅觉比较敏感,一闻就闻到了。

单於蜚叹了口气,双手被冷水泡得有些发麻。

阳台上的动静到底还是吵醒了爷爷单山海,干瘦苍老的老头子摸摸索索走到阳台门边,布满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枯败浑浊的眼,“小蜚,衣服放着,你去睡,我白天给你洗。”

“爷爷,您别站在这儿,外面风凉。”单於蜚连忙擦掉手上的水,扶着老人往屋里走,“吵醒您了,我一会儿把阳台门关上。”

单山海摇摇头,“你早些睡吧,太辛苦了,明天还……”

“我知道。”单於蜚轻声打断,“我知道的,爷爷。”

单山海眼中似是有了泪,沉沉地叹了口气,干枯的手在单於蜚手臂上拍了拍,蹒跚着走进卧室,关上那扇总是“吱呀”作响的门。

单於蜚在逼仄阴暗的客厅里站了几秒,转身回到阳台上。

原城的秋冬有些潮湿,衣物洗了不容易干,家里也没有烘干设备,他晾好刚洗的衣服,取下前几天洗的裤子摸了摸,还很润手,只得重新晾回去。

做完这一切,已经快到凌晨两点。

该睡了,前阵子提前跟车间和餐厅申请了一天轮休,天一亮就得去城外给父亲扫墓。

明天——不,应该算今天了——是父亲的忌日。

想起那个疯癫残忍的男人,他唇角苦涩地扯了扯,向厨房走去。

柜子里还剩一小把干面,他打了火,打算煮一碗面果腹。

晚上在包厢工作时,洛昙深将熬好的蟹黄粥推到他面前,邀请他一起品尝,但服务生有服务生必须遵守的规矩,即便饿得厉害,也不能吃客人点的食物。

十几个小时没进食,此时胃已经空得没了知觉。

面很快煮好,他蹲在墙角,将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胃里有了食物,身体终于暖和起来。他收拾好厨房,又去阳台和客厅看了看,这才走进自己的卧室。

床上还没来得及加棉絮,躺着有些冷,他侧了个身,在黑暗中看着不远处的抽屉。

抽屉里的书中,夹着一张照片。

他想看看那张照片。

拳头在单薄的被子下握紧,他到底没有起来,阖着的眼皮轻轻颤抖,像是正经历着某种挣扎。

几分钟后,他平静下来,侧躺变成了平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夜里半梦半醒,睡着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天一亮,他就起来了,像平时一样做好两人份的早餐,不同的是平时都是空手出门,今日却提着两大包香烛和纸钱。

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已经去世三年,自己倒是解脱了,却把一切担子撂给活着的人。

他在路灯下等了十几分钟,清晨的第一班公交车姗姗来迟。

公墓在城外一个乡村里,是原城最便宜的一块墓地。每年扫墓,都得公交转公交,中巴转小巴,最后还得搭乡间的三轮车,花上整整一天时间。

公交车开出几站后,天才彻底亮起来,他看着窗外空荡荡的街道,揉了揉又难受起来的眼。

早过了复查时间,也许得抽个空,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

洛昙深难得出门没开车,从车库里翻出一辆去年收的摩托。

许沐初以前在会所看上个玩极限的“男模”,为了泡人家,心血来潮搞了好几辆顶级配置的改装摩托。当时洛昙深正“空仓”着,没事也弄了辆,跟着去飙了几回,后来腻了,车就扔在车库里落灰。

昨天在包厢故意拿“机油味儿”下了单於蜚的面子,回来后他越想越觉得没必要,太小气不说,还惹人厌烦。

琢磨一宿,早上一起就把摩托给翻出来了,还凑上去闻了闻,分辨是哪种机油味儿。

其实他还挺好奇单於蜚身上的机油味儿——那件工作服上肯定有机油味儿,但单於蜚个人卫生搞得实在太好,换上制服后就闻不到了,他在对方脖颈边一通嗅,一无所获,只能装模作样地刻薄一番。

造价高昂的摩托在车流中穿梭,洛昙深一身量身定做的机车装,即便头盔遮住了漂亮出尘的脸,这身行头仍旧相当惹眼。

摩托向豪凌摩托厂的方向驶去,他要亲眼看看,单於蜚上工的车间到底是什么样。

更重要的是,他想闻闻单於蜚身上的机油味儿。

公交车遇上了早高峰,被严严实实堵在路上。单於蜚被从窗外灌进来的风吹得眯起眼,抬手想将车窗关上。

余光里,一辆轰鸣着的摩托在停滞着的车辆间划出流畅的弧线,潇洒地呼啸驰过。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摩托已经消失在滚滚车流中。

第10章

十几年前,豪凌摩托厂管理森严,别说是彻头彻尾的外人,就连职工家属也不能随意进入生产区域。如今守卫工作松懈了许多,两三门卫穿着粗制劣造的安保服,凑在门口抽烟闲聊,工人们几乎都是在这一片儿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刷着“脸卡”就进去了,偶尔来个面生的,只要身上穿着摩托厂的工作服,也可畅行无阻。

洛昙深造型拉风,那一身机车装看在四五十岁的门卫眼中就叫“流里流气”。

门卫们在摩托厂混了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人物就是厂长,还有前来视察工作的市领导,自然是分辨不出洛昙深这机车装的好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还以为是哪个工人家不成器的混混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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