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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深浅(81)

洛昙深是他年少的执念,遥远的星月,抱明月入怀这种事,从不在他的妄想范围。

他用冷漠抗拒,但面对洛昙深的靠近,却没有一点办法。

他哪里推得开住在自己心尖上的人?

曾经以为洛昙深兴趣淡了就会主动离开,但还未及热情淡去,那个荒唐的夜晚就将所有努力归零。

他占有了洛昙深。

过去的坚持失去了意义,他终于认命——你想玩,我便陪你,我能给予的,你都拿去,你什么时候腻了,我什么时候离开。

山顶杏花绽放的清晨,洛昙深说要陪他过生日。他那时就猜想,也许等不到生日,洛昙深就腻了。

果然如此。

最近,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关心与陪伴成了洛昙深的负担。

算起来,洛昙深在他这里耗费的时间已经不短,倦了厌了再正常不过。一直没有提分手,大概是碍于“陪过生日”这一承诺。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应该主动一点,帮洛昙深卸下负担。

那是他最爱的人,他不愿意见一丝一毫挣扎与不快出现在洛昙深身上。

但是情之一字,终究还是让他选择了自私。

哪怕还能多拥有洛昙深一天,他亦想苟延残喘。

洛昙深已经不怎么联系他了,他也清楚,自己无力为洛昙深解决困境。

星光蒙尘,禽鸟再怎么着急,也是白费力气。

二十一岁的生日,是洛昙深最后能给予他的幻象。他想来想去,决定将约会地点定在寻珊公园——现在已经是寻珊科技园了。

在那里,他遇上洛昙深。

在那里,他将向洛昙深告别。

没有什么可遗憾。

他向一直照顾他的领班、经理递交了辞职申请,从容地等待着生日,一旦这天到来,他就将干脆利落地从洛昙深的生活里消失。

不过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日子越近,心中的怅然就越深刻,这种刺骨灼心的痛楚甚至阴差阳错地稀释了身世之痛。

单家祖孙三代的悲剧全拜他的生母所赐;

他的生母要杀掉他,将他的心脏挖给安玉心;

他不是尘埃里的蝼蚁,是流着明家血液的豪门贵子……

最刺痛的真相与最荒唐的反转迎面向他砸来,却好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凌厉的疼痛迟迟未到,似乎被什么挡住了。

即将失去洛昙深的灭顶之痛,成了抵抗一切其他冲击的缓冲墙。

他迫不及待地赶回洛城,迎接美梦的醒来。

手机已经丢失,他不知道洛昙深这几天有没有联系过自己。

多半没有,毕竟这段日子不联系已经成了常态。

这也挺好,最后的相处时间,他只想好好看着洛昙深,听洛昙深多说会儿话,不想扯出自己家里的那些旋涡。

洛昙深的号码他记得,但比起打电话,他更想亲自去洛氏集团接洛昙深。

洛昙深答应过他,今天会陪着他。

他相信洛昙深不会食言。

坐在上次送红糖冰汤圆的位置,他数着分秒,快到约好的时间时,给洛昙深拨去电话。

他打的是私人号,用的又是刚买的新号码,过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洛昙深的声音充满防备,大约认为是骚扰电话。

“是我。”他说。

洛昙深顿了半天才道:“单於蜚?”

“嗯。你在公司吗?”他问。

手机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洛昙深语气和平时不大一样,“你回来了?”

他怔愣,“你……联系过我?”

“嗯。”

他一时失语,不知洛昙深知道了多少,更不知道洛昙深心里怎么想。

“有什么事吗?”洛昙深的声音和噪音一同传来,显得遥远而冷淡。

他张了张嘴,听见自己说:“你答应陪我过生日,就是今天。”

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得他几乎抓不住电话。

他又喃喃道:“我在你公司楼下,我等你。”

“抱歉。”洛昙深说:“你回去吧。”

“我们……”

挂断的机械音打断了他未及出口的话,他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屏幕,感到一股寒冷的风当胸穿过。

洛昙深坐在寻珊科技园的露天木凳上发抖,冷汗浸透了衣服,脊背上一片冰凉。

他没想到明靖琛会这么快放单於蜚回来,更没想到自己在听到单於蜚声音的一刻,竟失去了该有的风度。

单於蜚是为他回来的。单於蜚记得他的承诺,来要求他兑现。

可他已经无法面对单於蜚。

现在见面要说些什么呢?再看一看单於蜚那双深邃的眼,他没有把握说出分手的话。

一直以来,他都是当面告知“猎物”——我们结束了。自诩这才是有担当,这才是有风度。

如今才明白,那不是什么担当与风度,而是他太过无情。

“猎物”的伤心触动不了他,“猎物”的挽留也留不住他,他的潇洒与从容全都建立在冷血的基础上。

而这一回,他自知做不到。

如果单於蜚流露出悲伤,或者捉住他的手腕,他也许就将溃败。

所以他只能逃避。从深情的牢笼里逃离,回到属于自己的浅薄肆意。

在木凳上坐了很久,直到干燥的风吹干冷汗,他站起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双目迷茫。

独自到寻珊科技园,是因为答应过单於蜚。

但也是知道单於蜚身在T国,暂时不会回来,他才敢来。

来悄悄给单於蜚过生日,悄悄说一句“生日快乐”,用一个人的脚步走完两个人的路。

这段关系至此告终。

单於蜚却回来了。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时忍不住,赶去见单於蜚。

他需要有人拉自己一把。

“我在寻珊科技园。”他拿着手机,语气急切,“你来接我。”

半小时后,贺岳林赶到,担忧地问:“怎么了?”

他摇头,眼神慌乱,像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

“好了,没事。”贺岳林安抚,“我这边已经得到消息,单於蜚回来了。你想怎么做,我都帮你。”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突然问,“你和我,是不是已经有婚约?”

贺岳林道:“虽然没有正式订婚,但……”

话音未落,洛昙深已经吻了上来,激烈,狂乱,自暴自弃,宣泄一般。

被挂断的通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走到这一步时,心脏还是无可救药地痛了起来。

单於蜚以为能一起度过生日,这样至少留下了一段回忆。

可洛昙深看来已经腻味到连这个心愿也不乐意满足他。

他不怨洛昙深,只是难受。

同样的位置,上一次没有等到心爱的人,这一次也没有等到。他向外走去,乘上了开往寻珊科技园的公交车。

心里很空,住在那里的人要离开,他留不住,连血带肉被剐了去,只留下一个丑陋的窟窿。

窗外的风景不停变换,到站时,他跟着几个小孩下车。

其中一个小孩说,想去科技园里买糖人。

另一个小孩问,糖人是什么。

他苦笑。

原来现在的小孩,不少已经不知道糖人了。

科技园外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游客广场,入口在一端,出口在另一端,售票处挨着入口。

站在售票处,他犹豫了几秒。

洛昙深不在里面,进去,就像赴一场不被等待的约,击一记没有对手的掌。

他还是买了票,两张。

转过身,脚步却像被钉在地上一般。

与入口相对的出口,他渴望的人,正在亲吻另一个男人。

景物好似刹那间褪色,繁华回归陈旧,科技园重回公园,人来人往,有人举着糖人,有人牵着气球,公园外拉着“恭贺新春”的横幅,棉花糖和爆米花小摊的生意格外好……

他们拥吻的地方正是他当年蹲着哭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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