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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深浅(80)

单於蜚不恼怒,也不急切,好似所有情感都封闭在心里,“你有吗?”

明靖琛蹙眉,“你想和我讲条件?”

“不是讲条件。”单於蜚道:“我是向你提要求。”

气氛陡然变得凝滞压抑,两道寒凉的视线相撞,谁也没有别开眼。

半晌,明靖琛勾起唇角,扯出一记冷笑,“行,是我明家的人。你想回去,我满足你。”

摩托厂家属区的夜晚很宁静。单山海行动迟缓,忙了几个小时,才将家里收拾整洁。

此时,他正坐在卧室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擦拭一个塑料相框。

相框里,是单慈心的遗照。

在摩托厂这种发展滞后的地方,几乎每户家中都挂着去世亲人的遗照。单家以前也挂过,被人砸过两回后,单山海就将所有与单慈心有关的东西都藏了起来。

“小蜚还没有回来。”老人声音沙哑低沉,“他们说他很安全,我知道,他们是安慰我。小蜚肯定出事了。”

“你在天上,怎么不保佑小蜚?他是你的孩子啊。你清醒的时候那么疼他,你现在又不清醒了吗?”

“……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他一早远走高飞。我活着,是他的累赘。”

单山海将儿子的照片贴在胸口,脸上的皱纹浸满浊泪,许久,喃喃道:“这一次他如果能平安回来,我一定离开,再也不拖累他。”

“我们的小蜚,该有个正常的人生了……”

飞机降落在原城机场时已经临近中午。

单於蜚赶回家中,单山海看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爷爷,让您担心了。”他轻拍着单山海的背,将老人扶到座椅上。

单山海紧抓着他的手,想要确认他没有被伤害一般,久久不肯松开。

“爷爷,我没事。”他笑着宽慰,“您看,我这不是回来过生日了吗?”

“对,对……”单山海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今天是小蜚的生日,二十一岁了,是个大小伙子了。”

他看了看家里,微笑,“爷爷,我一会儿还得出去一趟,您现在能给我煮一碗寿面吗?”

单山海愣了愣,连忙站起来,“你回来我高兴,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他看着单山海向厨房走去,轻声叹了口气。

打从记事起,每一年的生日,他都会得到一碗寿面。如果单慈心没有犯病,面就是单慈心煮。单慈心是个很细心的人,面里窝着的两个煎蛋一个在碗底,一个在面中间。他先吃到中间那一个,以为没有了,然而吃到最后,却发现还藏了一个。

单慈心说,这就叫惊喜。

不过大多数时候,单慈心疯癫失常,煮面的任务落到了单山海肩上。

老人没有制造惊喜的心思,两个煎蛋通通放在最上面。虽然也很好吃,但终究不如最后时刻发现煎蛋来得开心。

单家穷,买不起昂贵的蛋糕,但一碗寿面却从来没有短过他。

他匆忙赶回摩托厂家属区,既是因为想让单山海放心,亦是因为生日要吃寿面的习惯。

至于这几天经历的事,这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他并不想突然告诉单山海。

他需要时间消化,在没有消化完之前,他不敢刺激可怜的老人。

不久,单山海端着家里最大的碗从厨房出来。他迎上去,看见面上果然摆着两个煎蛋。

“谢谢爷爷。”他接过,冲单山海笑。

“小蜚,生日快乐。”单山海一直望着他,不再清明的瞳仁遮盖住所有不舍。

他直觉单山海情绪有些异常,猜测是因为自己这次失踪,温声宽慰道:“爷爷,您别害怕,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单山海笑着点头,催促道:“快吃,再不吃就要砣了。”

他低头搅面,单山海慈爱地看他,无声道——过完这个生日,爷爷就不再拖累你。小蜚,没有爷爷,你才能好起来。

面吃到一半,他蓦然发现,碗底竟然还有一枚煎蛋。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单山海,“爷爷?”

“多吃一个吧。”单山海说:“小时候过生日吃两个煎蛋,现在都这么高了,多吃一个撑不着。”

他将一碗寿面吃了个干净,去厨房洗碗,单山海就站在门边看他。

他回头道:“爷爷,我下午有些事,您这几天为我担心,一定没有睡好觉,快回房休息吧。”

单山海应下,却没有离开。

最终,是他收拾完厨房,将单山海扶回卧室。

卧室的窗帘拉得密实,单山海的神情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他说:“爷爷,我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单山海才应道:“好,注意安全。”

他正要带上门,又听单山海唤:“小蜚。”

“嗯?”

“生日快乐,小蜚。”

他笑道:“爷爷,您已经说过了。”

单山海沙哑地笑了两声,“是吗?糊涂了,糊涂了……”

下午光线刺眼,单於蜚走入树下斑驳的阳光与蝉鸣里。

楼上的家中,单山海在坐了许久之后站起,从容地推开紧闭的房门。

第76章

单於蜚从未奢望过与洛昙深白头偕老。

洛昙深在睡梦里问,你会一直对我好吗?他轻声回答,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这话并非自欺欺人,他早就知道会有分手的一天。

洛昙深于他而言,是可望不可即的人。在洛昙深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之前,他始终扮演着沉默爱慕者的角色。

远远地看着,念着,却从不打搅。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是在原城大学校庆时,以高三参观者的身份进入校园,看洛昙深出席典礼,看洛昙深接过校庆纪念帽,看洛昙深参加庆典篮球赛。

最后不得不离开时,在某个离篮球场不远的角落,偷偷拍下一张照片。

自始至终,洛昙深都没有注意到他。

他将这照片洗印了出来,夹在书本里。在很多个深夜,安静地凝望照片里的人。

他走不进照片,洛昙深也不会从照片里出来。一如他心知肚明,自己与洛昙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明明近在指尖,却又远得穷尽一生,也无法拥有。

站在枝头的禽鸟碰触不到闪烁的星辰,但星辰的光辉却早已被禽鸟烙在眼底。

选择去鉴枢酒店工作,是因为那是洛氏的产业。

入职时他想,也许有一天,能在海鲜餐厅见到洛昙深。

事实胜于他的期望。

洛昙深居然是海鲜餐厅的常客,只是几乎每次来,身边都跟着不同的伴儿。

有的是朋友,有的是恋人。

洛昙深风度翩翩,谈笑从容。他谨慎地看着,不让自己的注视显得太明显。

渐渐得知,洛昙深和许多上流圈子里的阔少一样,对待感情难以付出真心,所以身边的人才不断更换。

他并未感到难过或是失望。

去年,洛昙深好几次来到餐厅,带来的都是同一个人。

他听说,那人叫平征,是位普通的书店员工。

洛昙深看上的,似乎都是普通人。

一日,他被安排去包厢,等在里面的正是洛昙深与平征。

那是到鉴枢工作之后,最靠近洛昙深的一回。

他目不斜视地上菜。心头越是喜悦,脸上就越是冷沉。整个过程,他一丝不苟,神情漠然到了僵硬的地步。

他本以为,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接触,已经是极限。没想到不久之后,洛昙深突然出现,挑逗他,对他示好,明说要追他。

而餐厅的员工说,洛先生又分手了。

肖想了多年的人伸出手,可他不敢接受。

他怎么敢接受?

洛昙深的薄情从未让他难过失望,那是因为他不是那个受伤的人。

他不想被洛昙深伤害,更加不愿影响洛昙深的生活——二十年来围绕单家的阴云从未消散,洛昙深若与他走到一起,是否也要被这团阴云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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