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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深浅(93)

此时从VIP电梯下来的,只有单於蜚与秦轩文。

单於蜚仍是一身低调的衬衣西裤,步伐如风。

酒店大厅冷气充足,洛昙深背对他们,浅色衬衣已经被汗水浸湿。

时间仿佛被什么拖曳住,一分一秒都过得极慢,拿走钥匙的服务生还没有将车开过来,而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他害怕单於蜚看见自己,又害怕单於蜚没看见自己。

害怕单於蜚在看见自己之后礼貌地打招呼,又害怕单於蜚一言不发,视若无睹冷脸离开。

七年前,他不是没有在单於蜚面前展露软弱。他这小半辈子,即便是最落魄的时候,气势都从未矮下半分,唯有当年面对“弟弟”单於蜚时,他才将狼狈、弱气通通暴露出来,没羞没躁地撒娇,讨要关怀。

那时候,他是不怕单於蜚笑话、漠视他的。

他的每一次近乎无理的撒娇,都得到了温柔的回应。

可现在,他不断深呼吸,好让自己的精神、脸色显得好一些。

至少,看上去不那么可怜。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他紧咬着牙,眼睛因为着急和病痛而浮出一片水气。

“洛先生?”秦轩文道:“原来洛先生也住在这里。”

他知道单於蜚就在秦轩文旁边,秦轩文看到了他,单於蜚也一定看到了。

但单於蜚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堪堪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因为看不清楚而用力眨了眨眼,那片水气立即附着在睫毛与眼眶,令他看上去像哭过一样。

单於蜚眸光黑沉,看着他,却无动于衷。

他被罩在这似有实质的目光里,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脸颊热得厉害,显出病态的红。

“嗯,也住这里。”他尴尬地笑了笑,埋怨自己刚才那个不经意的动作。

“您脸色不太好。”秦轩文说:“生病了吗?”

此时装健康是最无意义的,他点头,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嗯,有点发烧。”

“您身边……”秦轩文说着左右看了看,“您昨晚是独自去慈善会的吧,助理或者秘书没有跟您一起吗?”

“没有,她在医院。”

“那您自己去?”

“嗯。”

秦轩文看向单於蜚,见单於蜚脸上平静无波,便知道自家老板不乐意管这件闲事,于是客气地关照:“您昨晚肯定是贪凉了,早些去医院吧,发烧可不能耽误。”

他轻声道:“好,谢谢关心。”

脚步声再次响起,单於蜚从他身边经过,没留下一句话,也没多给他一个眼神。

他就这么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单於蜚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下一秒,腿脚一软,跌倒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虽然很卑鄙,很可笑,他也在实在无法躲避时设想过一个可能——单於蜚会提出送他一程,哪怕只是问一句。

事实却是,单於蜚连腔都未与他搭,从看见他,再到离开,眼神没出现一丝改变。

面对一个仅在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这的确是单先生该有的态度。

如今的他只是一名创业“新贵”,不足以获得明氏主人的关怀。

单於蜚转身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按进了冰水,喊不出来,也无法呼吸,一个抽泣,冰水就顺着鼻腔冲进肺里,搅起猛烈的疼痛。

他只能无声地挣扎,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冰水里下沉,冰水外的日光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到。

他烧得厉害,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刚才的“对峙”几乎将他抽干,他费力地支着地板,竟是没能站起来。

几名服务生赶来,将他扶起。

此时,车姗姗来迟。

他脚步虚浮走到车边,倒进后座,嗓音沙哑:“去市一院,辛苦了。”

三公里并不远,但路上缓堵,车时停时走。

他越来越难受,后座空间不大,不管是坐着还是侧卧着都不舒服。

恍惚间,又想起多年前生的那场病。

他在面对周谨川时情绪崩溃,是单於蜚抱着他,给他找医生,陪他输液。

那个医院落后老旧,单於蜚的目光却那么深沉,带着他当时尚不明白的温柔。

也许是病中脆弱,只是想着以前的事,眼泪竟又掉了下来。

他慌忙抬起手,想要擦掉。

擦着,却突然将脸埋进掌中,肩膀阵阵颤栗。

陈琼宇托关系排到了号,本想等他一到,就拉着他往门诊部赶,结果见他失魂落魄从车里出来,立即心痛上了,“怎么……怎么病成这样了?”

他嘴唇起了皮,说话有气无力,“没事,打个针输个液……就好了。”

陈琼宇见过他生病,却没见过他病得如此严重,心急火燎陪他检查、拿药,最后打上点滴了,才缓下一口气。

“洛总,我昨晚就觉得你不对劲。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科技园区那个项目被人打压了?”陈琼宇比他大一岁,不能像公司其他人一样叫他“深哥”,私底下叫“小深”,正式场合或者生气了就叫“洛总”、“洛先生”。

他靠在病床上,眼睛有些睁不开,只能虚虚地眯着,烧还没退下去,一身的骨头都发酸发麻,“没事。”

“你……”陈琼宇性子很急,办事风风火火,本想继续问,见他似乎提不上气,只好放弃,“我让人给你熬点儿粥,你难受就睡一觉,不用担心换药瓶,我今天什么事都不干,就守着你!”

他看见一片虚影,后来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失去了意识。

梦里,时间回流,他还站在酒店大厅,单於蜚向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灼热的脸颊。

他明知自己没有资格请求单於蜚帮忙,却仍是无可救药地望着单於蜚,眼中满是留恋与祈求。

没等到他开口,单於蜚又将手贴上他的额头,眉心浅浅皱起。

片刻,单於蜚靠得更近,与他额头相抵。

他睁大双眼,心脏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你发烧了。”单於蜚担忧而镇定,“我送你去医院。”

手腕被捉住时,他一颤,脚步却没有动。

残存的理性拉扯着他,质问他——你凭什么接受单於蜚的好意?

单於蜚目光关切,些许犹豫之后,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悬空带来一阵眩晕,他怔怔地看着单於蜚的下巴、侧脸,一时忘了思考。

忘了他们早已于七年前分手。

是他,放弃了单於蜚。

离开酒店大厅,光芒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视野里,单於蜚的轮廓渐渐融入阳光,成为阳光。

忽然,光明被黑暗取代。

抱着他的人消失了,他重重跌落,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哪里有什么阳光,哪里有什么拥抱。

自始至终,他都躺在病床上。

那个对他关怀备至的单於蜚,只是他病入膏肓,想象出来陪伴自己的幻影而已。

他抬起手,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苦笑着轻语:“你在妄想些什么啊……”

“我以为您会送洛先生一程。”去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秦轩文说,“他病得很严重,助理也不在身边。”

“每一个生病的人,我都要送一程吗?”单於蜚正在看另一位专门负责基金管理的助理发来的工作信息,闻言不咸不淡地道。

“我们正好顺路,刚才不是经过了市一院吗?而且洛先生是谢夫人介绍的人。”

“如果今天开的是其他车,送一程也行。”单於蜚道:“但这辆是我常用的。我不希望它沾上陌生人的气息。”

秦轩文连忙噤声。

单於蜚又道:“以后别自作主张。”

秦轩文后颈发凉,立即道歉,“先生,我以后一定注意。

单於蜚摆手,继续看平板上的信息。

洛昙深病了两天,出院时整个人瘦了一圈。

陈琼宇没再问出他出了什么事,只得千叮万嘱——三十多岁的人了,不是当年为了创业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的小年轻,健康是本钱,再不能无限度地挥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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