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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106)

熙儿紧紧地闭唇,一言不发。

“是谢大人错了。不该一时糊涂,让复州兵来攻打你们,让你失望了。谢大人向你保证,从今往后,再不会与你娘亲为敌了。”

他慢慢地蹲了下去,凝视着面前的孩子,郑重地道。

熙儿怔怔地望着他,眼中含泪,迟疑了下,小声道:“谢大人,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不会骗我?”

谢长庚微笑道:“你娘亲说得没错,谢大人不是好人,常会做坏事。但这一回,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作数。倘若再食言,就让谢大人日后身死沙场,不得善终!”

熙儿一下破涕而笑。他飞快地擦了擦眼睛,摇头:“我相信你。我不要谢大人你不得善终!我会告诉娘亲你对我的说的话。”

“大人,你的病真的好了吗?”孩子又问,眼睛里露出关切的神色。

“那天娘亲带我走的时候,你还没有醒来。我想叫娘亲留到你醒来再走,可是我又不敢和娘亲说……”

谢长庚拿起他的一只小手,低头凑过去,说:“你摸我的额,就知道了。”

熙儿摸了摸他的脑门,说:“你的烧退了。可是你背上的箭伤一定还没好,你要早些养好伤呀!”

“好。”他笑着应。

“侍卫说,谢大人你那天晚上是游水过来的,他们以为你是刺客,这才朝你射的箭。大人你为什么要游水过来,还不躲呢,多危险啊……”

“谢大人是想见你娘亲,想得厉害,就游水过来了,也忘了躲箭。”

“大人你先回药庐去,不要再在这里等了。我回去了,就把你的话转给我娘亲,我求她再去见你一面。你向她好好认错。”

“好。我去那里等她……”

城门那头,对话之声,忽高忽低,阵阵地飘了过来。

慕扶兰一步一步,悄无声息,慢慢地后退,转身而去。

第二天,她来到了君山,上了山,沿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那条山道,漫无目的地徜徉。

山径之上,落满枯枝败叶,被她裙裾下的足步,踏出轻微的窸窸窣窣之声。这声音显得周围愈发空旷,仿佛整座山头,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独行。

她终于停下脚步,才惊觉自己竟到了那株悬崖旁的古柏之旁。

日暮西山,倦鸦归巢,山风阵阵,吹乱了她的鬓发。她立在树下,仰头望着树顶那数只盘旋回翔的归鸟,渐渐痴了的时候,身后,忽伸来了一双男人的臂膀,将她轻轻地抱住了。

她一动不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身后那男子,没有说话,亦没有旁的动作,便只是如此抱着她,慢慢地收紧他的臂,将她柔弱的身子,完全地收入了他的怀中,叫她的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头顶那归鸟的阵阵鸣声,似也渐渐从耳畔消失了,直到那男子低头,用他微凉的唇,轻轻吻着她柔嫩的耳垂。

他哑着声,柔声说:“从前你在君山遇到的那个心上之人,他便是我,是不是?”

慕扶兰的眼睫颤抖了一下。

谢长庚缓缓收紧了握住她肩的双掌,将她的身子,慢慢地转了过来,令她朝着自己。

“我真的太蠢了,竟然如今才想起来,原来当日我去向你求亲前,便在此遇到过你了。你是当日那个叫住了我的女孩儿,我便是帮你救起小鸟的人。”

他凝视着她的一双美眸,朝着她,慢慢地低下头,将自己的额,轻轻地抵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兰儿……”

他呢喃般唤出了她的名,双唇温柔地拂过她的面颊。

“你看头顶此刻正在归巢的鸟,说不定其中的一只,便是当日我帮你从崖下救起的那只……”

慕扶兰猛地转过了脸,躲开了他寻向自己的唇。

“你不是。”她说。

谢长庚僵住了。

她慢慢地转回脸,凝视着面前男子的这张脸。

“在我的心里,当日那个为我救了小鸟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谢长庚,你不是他。”

谢长庚面容渐渐苍白,握在她肩头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了,但很快,又紧紧地抓住了她,将她抓得愈发紧了。

“你从前分明是喜欢我的,后来却又为何,恨我至此地步,为了摆脱我,对你自己亦是下了如此的狠手?”

“倘若不是那夜恰好被我听到了慕妈妈和你说的话,我根本无法相信,你竟对你自己,做出那样的事!倘若是我们分开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的错,你大可以告诉我,我必会弥补你的。你却如此待我,狠心绝情,至此地步!”

“我谢长庚,到底何罪?”

他的眼角通红,紧紧咬着牙,问道,声音喑哑无比。

第76章

是因为前生,那个君非良人、更未曾看顾好我们的孩子的前生, 叫我再也不能靠近你了, 纵然这一辈子,你是无辜, 你自认爱我至此地步,我亦是不可再靠近你了。我可以不恨你了,你不是过去那个人,但我还是无法忘记过去, 更不能代替那个过去的熙儿, 与你和解。

这个现世, 你如此幸运,不知过往,熙儿亦是忘记了他曾向你发过的怨誓, 你们不是父子, 胜似父子。在熙儿的眼里, 你是他最敬仰的大英雄。

就这样,很好了。

慕扶兰茫茫然地想,直到一阵痛感传来。那痛,来自于被他十指握住的肩。她的双眼亦是又干又涩,仿佛眼泪就要被这迎面不停吹荡的山风给吹下来了。

她闭目了片刻,待那阵酸涩退去,睁开眼眸。

“你为何还要追我至此?”她问他, 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

“你是爱了我, 才会做出这样的冒失之举吗?”

男人没有回应她。他的唇固执地闭着, 神色仿佛岩石,惟有眼底布着的道道血丝,慢慢地,愈发红了,犹如在他眼中,结出了一张蛛网。

“你要夺这天下,是因为你渴慕无上的权势,本能驱策。你孝养你的母亲,是因为她授了你身体发肤,天经地义。我呢?你对我为何不能撒手?”

“长庚,”她凝视着他,风中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温柔。

“如果你肯正视你的心,其实你不难想明白的。如你这般出身经历之人,每走一步,每付出一分,便图回报。在我这里,你自认已是付出了许多,却不得回报。你不甘心,求而不得,方入了偏执,不愿罢手。”

“我只问你,你为何恨我,至此地步?”

“我要你说!”

慕扶兰摇头。

“你想错了。我并没有那么恨你。这一辈子,从我嫁你开始,这几年间,你的所为,也没有什么大错,能叫我恨你至此地步。相反,我对你还有几分感激,为你的大度,给了熙儿一个父亲般的对待。但是长庚,你那夜也听到了我与慕妈妈的话。当时我对你下的每一个论断,也都是我对你的认定。倘若把心给了你,把我自己托给你,我就要做好不知何时出于某种缘故要被你舍弃的准备。你顾得太多了。这个世上,除了皇位和你的母亲,大约没有什么别的,能叫你尽心尽力。而我,绝不会把此生再交托给这样一个男子,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避而远之,千方百计,哪怕自毁清白,亦要与你各行其道的原因。”

“你凭什么对我下如此的论断?”他说,“就算是我偏执不肯罢手,但你自己都说了,我并没有大错。你凭了自己的臆想,对我下如此的论断也就罢了,竟罪及将来,这于我,公理何在?”

“那么我问你,我和这个皇位之间,你只能选一。你如何选?”

他仿佛吃了一惊,顿了一顿。“你怎会有如此荒唐之念?”

“我要你为我,舍了皇位,你做得到吗?”她追问。

“君山有神明,你对着神明发誓,日后,倘若我与你的皇业大计,二者只能从中择一,你必择我而弃皇业,我便追随于你,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