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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13)

她不过翻了一页手中书卷。玉腕戴着的两只镯子便随了她翻书的动作轻轻磕碰,发出轻微而悦耳的碰撞之声。

谢长庚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样的一幕。

更没有想到,慕氏女会是如此的姿态。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掠过她的身子,最后落到了她的脚上。

石榴裙下,露出她的双足。

她竟未着袜,一双小巧的雪白赤足,便毫无遮掩地踩在毡中,仿佛一对静静卧在雪地里的雏鸽,漂亮之余,于男人而言,自然也透出了一种别的,若有似无的隐含意味。

谢长庚目光有些暗沉,盯着她的双足看了片刻,终于收回目光,走了过去,抬手,将她手中的书抽出,放到一边。

“你便是慕氏?”

他俯视着榻上美人,问道。

慕扶兰依旧靠在那里,抬起眼皮,和他对望了一眼,却没有回应。

她的姿态,轻慢无比。

与她的那个王兄,如出一辙。

来到长沙国后,即便遭到各种冷待,乃至被慕宣卿谩骂,连唾沫都要飞到脸上了,谢长庚也是丝毫没有动怒,泰然处之。

唯独这一刻,当看到这个慕氏女对着自己,亦是如此的态度。他的心里,忽然涌出一阵不快。就如同他刚回家时,得知新婚妻子不告而别时的那种不快。

他的神色,却显得更加温和了。

他凝视着女子那双漂亮的眼睛,慢慢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慕氏,新婚之夜,我是不该撇下你走了,但你也知道,皇命难为,我身不由己。上月,我终于回了家,你却已经走了……”

谢长庚顿了一下,用自己能说的出来的最温柔的语气,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母亲惹你生气了。关于戚女之事,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计较。你若不愿,我怎可能违背你的心意,强行将人接来?何况我本也无此意。你我夫妇,你便是再有不满,等我回了家,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慕扶兰笑了笑,依然没有接他的话。

屋里一时静默。

谢长庚伸出手,略带薄茧的掌心,便压在了她探出罗裙底的一只赤足足背之上。

他缓缓地收紧手掌,握住了她雪白的一只脚丫,轻轻捏了一下。

“兰儿……”

他低低地唤她小名。

慕扶兰屈膝,赤足仿佛一条滑溜的鱼儿,一下从他掌心抽离了出去。

她往下拉了拉罗裙,双足便被裙幅遮得密密实实,再无半分显露。

谢长庚看着她的动作,目光愈发幽深,喉结微微动了一下,收了手,改而抬臂,缓缓抽掉插在她发髻里的一支金簪。

满头长发,如瀑散落。

他顺势握住了她滑凉的一把青丝,将她半边柔软身子拢入自己臂弯,俊脸亦靠了过去,唇附着她耳,低低地道:“兰儿,别生气了,这次确实是我对不住你。我刚到家,便立刻来此,就是专程为了接你。明日便随我回吧。往后,一切都好商量。”

慕扶兰突然发力,一把将他推开,冷笑,开口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谢长庚,你也不照照镜子?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我就这么想和你做夫妻?”

谢长庚本就只是虚坐于榻边,一时不防,竟被她双掌给推得跌下了美人榻,模样未免狼狈。

他慢慢地抬起头,见她转过脸来,双目正睥睨着自己。

一张玉面,颠倒众生,吹灰不费。

第9章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谢长庚的脸色有点难看,但不过片刻功夫,便恢复如常。

他起身,整理了下衣衫。

这一回,他没再坐到榻上去了,但说话的语气,不见半分恼怒。对她方才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肆意冒犯的举动,看起来竟毫不介意。

“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他说。

“你到我谢家的这半年,日日侍奉我的母亲,极是辛苦。我母亲的初衷,固然是为报故人之恩,但自作主张,意欲替我纳妾,确实不妥。论贤淑达理……”

“谢长庚,你想多了!”

慕扶兰打断了他的话,从美人榻上爬了下去,赤足趿着摆在榻前地上的一双刺绣兰花的精致绣鞋,在他的注目之下,走到镜前,坐到了地毡上的坐榻上。

她握着玳瑁梳,对镜,自顾梳着自己方才被他弄乱了的一把长发,口中说:“我既不贤淑,也不达理。先前之所以侍奉你的母亲,不过是遵从父王从前的教导,想着既嫁过去了,便是再不愿,亦需尽到本分。如此而已。”

谢长庚望了她背影片刻,走了过去,停在她的身后,目光盯着镜中那张娇颜,说:“慕氏,你到底要怎样,才肯随我回去?”

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出了这句话,语气再不复先前的温和。

慕扶兰那只握梳的手,停住了。

她亦抬眸,看向了镜中那个站在自己身后,双目正紧紧盯着自己的男子。

他开始失去耐心。她感觉到了这一点。

她的唇边露出笑容。

“谢郎,你心里对我分明极是不满,方才又何必虚情假意?如这般,直接把话说明白了,不是更好吗?”

谢长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放下梳子,从镜前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向着她。

“你既直接问了,我便也与你直言。我是不会再回你谢家了。当初全是出于父王的意思,我才不得已下嫁于你。如今我已改了主意。”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我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谢长庚的面上,掠过一缕微不可察的诧色。

他盯着她,渐渐地,神色变得严厉了起来。

“慕氏,容我提醒你一句,婚事乃当初你父王应下的。这几年间,我自问恪守诺言,无任何背约之处。纵然我母亲对你有所得罪,但未曾真的成事,何况我也向你赔了罪,许了承诺。你兄妹却出尔反尔,无故毁约,举止幼稚,如同儿戏!以为我谢长庚,会任由你兄妹拿捏不成?”

他说完,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目光扫了她一眼,再次开口之时,语气又变得缓和了。

“慕氏,你方满十六吧?年岁小,不懂事,也是情有可原。但你父王与你兄长,谁更值得信靠,谁更得长沙国民众的人心,你心里应当有数。当初订立婚约之时,你兄长便对我怀有偏见,如今他想必在劝你毁约。但你想,兄长再好,你一个女子,难道一辈子都能依靠?”

“你还是听你父王安排,随我回去为好。日后,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慕扶兰望着面前这个耐着性子哄自己的男子,心中一时无限感慨。

倘若不是和他做过夫妻,深知他是何等之人,面对如此郎君,又有哪个女子能够坚定不移,不为所动?

她摇了摇头,白嫩耳垂上戴着的一副小巧的霁红珊瑚耳坠子也跟着晃动,在垂落双肩的发丝之间,若隐若现。

“你也不必拿我父王来压我了。我问你,你当初登门求亲的目的为何?如今你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既已达了目的,和长沙国的这桩婚姻,于你而言,已是失去了当初的价值,你又何必执着不放?”

谢长庚不语。

“我很愿意相信,你是要信守与我父王当年的约定。但真正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因为这桩婚约,我的父王,他实现了他的所想,为长沙国的子民谋了福利。你更是如此,从中获利巨大。倘若不是父王的赏识,以你巨寇的身份,你何以能够顺利进入仕途,继而获得飞黄腾达的机会?”

“你和我的父王,因为这桩婚事,都各有所得。可是我呢?你们谁曾为我想过一分一毫?”

她凝视着面前的男子。

“谢长庚,我实话和你说吧,当日你来求亲之时,在我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意中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笑起来也最好看的一个人。可是你来求亲了。父王为了长沙国,把我许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