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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14)

谢长庚仿佛一愣,眉头随之微皱。

慕扶兰自嘲般地笑了一笑。

“我是王女,我有我的职责,我无法拒绝,我必须答应。”

“但是如今,我改了主意。我已为长沙国做了我当做的事,往后,也该为自己考虑了。我不敢自居有功,但当初,我确实成全过你,这一点你应当不能否认,我希望今日,你亦能成全我一回。倘若如此,我感激不尽。”

谢长庚的神色有点僵硬,盯着她,没有开口。

慕扶兰也不再说话了。

屋里静默了下去,气氛却有些压抑。

“此事日后再说。如今你还是先同我回去!”

半晌,他终于开口了,冷冷地道。

“日后又是何时?”慕扶兰问他。

他不应。

“是等到你成就大事的登顶那日?”

谢长庚的脸色微微一变。蓦然抬手,压在了她的一侧肩膀之上。

仿佛突然压上一副千钧之担,慕扶兰身子一歪,人便跌坐到了镜匣前的地毡之上。

他跟着,缓缓地蹲了下来,蹲在她的面前。

“慕氏,方才你在说什么?”

“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的语气极是温柔,仿佛在哄孩子,那只手,却始终未曾离开她,顺着她的肩,慢慢游移到了她的脖颈之侧。

仿佛爱抚似的,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幼嫩而光滑的脖颈肌肤。

“告诉我。”

他微微眯着眼,盯着慕扶兰的双眸。那只手突然加重力道,握住了她细细的脖颈。

仿佛一只就要被猎人折断脖颈的天鹅,慕扶兰被动地仰着头,却没有做任何的挣扎,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两道投向自己的阴沉沉的目光,笑了。

“谢长庚,莫非真的被我猜中,你要杀我?”

谢长庚慢慢地松开了钳着她脖颈的五指。

慕扶兰蹙眉,将他的手拂开,抚了抚自己的脖颈,披回方才滑落下去的披帔,方道:“娶我的目的,你已达到。这桩婚事于你而言,更是失了当初的意义,至多鸡肋罢了。你却忍辱负重,唾面自干,忍受我王兄这般的羞辱,强行要将我接回。不是另有所图,是什么?”

“如今你也算是朝廷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以你今日之地位,你若依然有所谋,剩下的,也就是那个位子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什么不好猜的?”

谢长庚望了她片刻,从地上站了起来,冷冷地说:“慕氏,我见过很多自作聪明的人,那些人,往往没有好下场。我不希望你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婚姻之事,由不得你慕氏任性。你已是我谢家妇,我既来了,你便要随我回。至于你的所想……”

他顿了一下。

“等日后,看情况,我自会定夺。”

慕扶兰跟着他,从毡上站了起来。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何必还是如此固执己见?倘若此事当真不便叫外人知晓,你我何不各自退让一步?我可以暂时将事情隐瞒下去,包括我的兄嫂在内,不会透漏半句。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留我的长沙国,对外声称养病便是。”

“你放心,我不管你所图为何,与我没有半点干系,方才正如你所言,不过只是我的胡乱猜测罢了。我固然想要和你脱离干系,但也不会蠢到因此而替长沙国树一仇敌。”

谢长庚目光微微闪烁,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但我不想再瞒你了。”

慕扶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我有过别的男子,非完璧之身。”

她的语气平静,就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谢长庚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底倏然涌出一片阴霾。

她却恍若未觉,反而一笑,笑颜绝美,浑不在意的样子。

“我听说男子为了大志,可忍胯下之辱。谢郎,我已向你告知我这连父母家人也不得而知的隐私之事,再无半分隐瞒。倘若你连这也能谅解,不予计较,还许我做你谢家之妇,侍奉你的母亲,我便再无二话,随你回去便是。”

她说完,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回到那张美人榻前,爬了上去,双腿屈膝并拢,仿佛刚开始他进来时的模样,靠坐在那里,微微翘着下巴,望着他。

屋里静悄悄的,静得仿佛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谢长庚在原地立了片刻,忽然迈步,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走到了美人榻前,双眼冷冷地盯着慕扶兰,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探向了她的石榴裙底。

慕扶兰依旧坐着,一动不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10章

裙底犹如骤然侵入了一股幽幽寒气。

肌肤发紧,脊背寒凉。

就在这一刻,不知为何,慕扶兰的思绪,却悠悠荡荡,飘回到了很久以前,她原本早已忘记了的那个夜晚。

巴山秋雨,西窗红烛。那一夜,痴心等待了多年的如意郎君终于归家了。

他仿佛甚是喜爱她美丽的身子和柔媚的姿态,事后,并没有立刻睡去,还是将她抱在怀中,继续爱怜。

能得到郎君的喜爱,她又是害羞,又是欢喜。

她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她希望他也能记起他们的初遇。她缩在他的怀中,鼓起勇气告诉他,三年之前的那个春天,就在君山的老柏之旁,他曾经路过,帮自己救起了一只跌落悬崖的小鸟。

他显然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件事,茫然了片刻,才终于想了起来。

他笑了,对她说,那日他是去拜访药翁的。却没有想到,下山遇到的那个小女孩,便是长沙王的王女。

原来那时,他便已经见过她了。

郎君的回应,并无想象中的热烈。这令她稍感失落,但是当她埋首在郎君怀里,聆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时,她便又被心满意足的幸福之感所淹没了。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她期待并且也深信从今往后,她会与她的谢郎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但是很快,她便知道了。她嫁的这个谢郎,并非全是从前相思梦中那个笑起来连天地仿佛都会为之失却颜色的男子。

戚家灵凤,在她亲自主持之下,很快便进了门。

此后的几年,谢长庚极少在家。他永远都是那么忙碌。要么驻兵河西,要么各处平叛。

她是他的妻,要侍奉婆母,主持中馈,怎可能去往他的身边陪伴?

她和他聚少离多,一年也难得见上几次面。

唯一的安慰,便是第二年,她便生了熙儿。

熙儿聪明又活泼,是她的心头之肉,陪伴着她,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

她以为日子原本也就这样过下去了,却没有想到,熙儿四岁的那一年,她的命运随着丈夫的一个举动,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那时候,国中的藩王之乱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年,国乏民疲,她的丈夫,也终于动手了。

有人密报朝廷,河西节度使谢长庚于西北养兵蓄锐,图谋不轨。朝廷这两年,本就忌惮于他的势力,恐惧,欲夺兵权。他便在西北举兵,公然造反,朝着上京而去。

朝廷为之震动。原本图谋上位,相互狗咬狗了十几年的赵氏藩王们,仿佛嗅到了大难临头的气息。他们中止了争斗,在齐王的游说下,与掌控着傀儡皇帝的刘后达成了暂时的妥协,全力联合反击,以保住传承了几百年的这座赵姓江山。

阿兄几年前不幸罹难,阿嫂思念成疾,刚刚去世。慕扶兰带着熙儿赴岳城奔丧,当时还没回去。谢长庚派人来接她,要将她母子接回到更为安全的夔州。没有想到,路上发生了意外。

他们的行踪暴露,朝廷派兵突袭拦截,慕扶兰和熙儿被捉走,囚禁在了蒲城。

朝廷以她母子的性命为条件,要求谢长庚交出鄜城,即刻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