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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44)

慕宣卿惊讶。

上回谢长庚过来,说结怨而去,并无半点夸张。后来得知他带着阿妹出京的消息时,慕宣卿便已疑惑不解,不知他动机为何。

现在听到这样的话,愈发困惑。

阿妹既这样说了,便是真的。但谢长庚又怎的宽宏大量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实在难以想象。

他望着自己的妹妹,突然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厉声说道:“姓谢的是不是欺负你了?”

慕扶兰神色平静,说:“王兄勿躁。我和他本就是夫妇,谈不上欺负不欺负,是我自愿的。如今我已回来,他日后应当也不会特意为难我们,这就是好事。”

慕宣卿愣怔了半晌,慢慢捏拳,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阿妹,王兄发誓,日后,我长沙国若有崛起之日,王兄必不叫你再受半分的委屈!”

第32章

三月中旬, 河西大片广袤的田野之上,绿意盎然, 天气开始真正转暖。

节度使府的管事今日大早起便忙碌了开来。

女主人走了次日, 府里的地火龙就停烧了。照惯例,每年停烧之后, 都要叫人来通地道和膛口, 免得积灰过多堵塞, 影响次年取暖。

这事本来早该做了的,但因为前些时日管事的事情多, 加上天气不好, 腰痛的毛病又犯了,趴在床上走不了路,拿翁主先前教的法子灸了几天, 人才爽利了些。事情便如此一拖再拖,拖了一两个月, 见这几日天气不错, 便叫人过来干活。

昨天趁着节度使人不在,把后屋那片全给通完了。今天将炉膛口的活给干了,事情就算好了。

“手脚麻利些!灰土倒这边!”

“都小点声!今日大人回了,人还在后头, 别吵到了大人!”

管事正忙着指挥工匠做事,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之声, 仿佛有人疾奔而来, 转头, 见是司兵参军曹虢来了。也不知出了何事,竟失态至此地步,只见他神色焦虑,忙迎了上去。

“曹参军,出了何事?”

曹虢一把抓住管事的衣袖,喘息着问:“谢节度使呢,他可从外头回来了?”

谢长庚前些日人一直不在城中,去了边地。

管事道:“大人昨晚下半夜回的。曹参军何事?”

“出大事了!万分火急!土人聚众闹事,包围交城,扬言要放火烧城!”

交城距离姑臧不过五十里地,地方不大,是姑臧的附属之地,但却很是重要,城里有个贮粮的大仓,主供河西十数万兵马的粮草,万一真的烧了起来,不是小事。交城令名叫许轲,平日做事很是牢靠,对谢长庚也是忠心耿耿。

管事倒抽了一口凉气,叫他稍候,自己立刻转身,奔入后头的正院,到了门口,朝里张望了下,看见卧房的门窗还闭着,问一个在院门外扫地的仆妇。

仆妇小声道:“大人五更才从书房回的房,睡下去没多久。”

事关重大,管事不敢耽搁,快步而入,停在门外,叩了几下门,喊道:“大人,曹虢曹参军来了,出事了!”

内室里静悄悄的,床帐低垂,厚重的帐帘里,光线昏暗。

声音传入,谢长庚从睡梦中被惊醒,垂覆着的一双眼睫微微动了一动,却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人也没有动,继续闭目躺了片刻,等那阵随睡梦逼来的令身体发紧至胀痛的感觉缓和了些,方睁眼,翻身坐了起来。

他看了眼下腹处还隐隐支着衣裳的异状,撩开帐帘下地,入了浴房,片刻后出来,套了件外衣,过去开门。

管事见他现身在了门后,眉眼一缕淡淡不快,赶忙躬身:“知道大人辛苦,睡下去还没片刻,只是方才曹虢来了,说出了事,小人不敢耽误,斗胆来唤大人。”

“何事?”

谢长庚转身,一边继续穿衣,往里而去,一边问道。

“土人聚众闹事,要放火烧了交城!”

谢长庚蓦然停步,转过头。

“叫他去前堂,我马上过去。”

管事应了一声,忙回去传话。

曹虢等在节度使府的前堂,不停地张望,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看见谢长庚的身影出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大人,出事了!方才收到消息,许多土人出动,奔去了交城。我怕出事,大人你快去看看!”

“好端端的,土人怎会突然攻击交城?”

谢长庚疾步而出,问道。

曹虢一边追,一边向他解释原委。

交城令许轲的儿子和一名土人女子私通,前些日私奔而去,不知去向,昨天女子家人上门要人,双方言语不合,大打出手。对方人少,当时被打了出去,没想到一夜过去,今早土人便从四面赶来,全往交城去了。

谢长庚眉头紧皱,迈出大门。

门外已有一队骑兵等着,谢长庚接过随从递来的马缰,上马出城,往交城方向疾驰而去。

五十里地,他两刻钟便赶到了,远远看见城门之外,密密麻麻地聚了至少上千的土人男子,或手持刀斧,或操着棍棒,也有手里举着火把的,个个怒容满面,义愤填膺。

谢长庚停马,眺望远处,看见不断还有土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加入围城的队列。人越来越多。

交城城门紧闭,城头之上,士兵张着弓箭,严阵以待。

气氛极是紧张,一触即发。

“谢节度使到了!你们还不散去!是要公然造反吗?”

曹虢会说土语,冲着前方高声吼道。

聚在城门前的土人听到说话之声,纷纷回头,看见道旁来了一队人马。当先一名男子,端坐马背,身着官服,看起来虽才二十多岁,很是年轻,却双眸如电,威仪迫人。

嘈杂之声渐渐停息,四周安静了下来。

谢长庚在对面投来的无数双怒视自己的目光之中,翻身下马。

两旁刀斧相对,他目视前方,神色从容,大步穿过人群,到了城门之下,站定了,头也没回,喝了一声:“交城令许轲,出来!”

昨天土人找来起争端时,交城令许轲人不在家中,知这回闯了大祸,儿子和那个土人少女又不知所踪,一早城门被围,眼见土人越聚越多,怎敢轻举妄动。方才看到节度使来了,既松了口气,又愈发胆战心惊,人在城门那头,听他喝了一声自己的名,慌忙打开城门,奔了出来,跪在了谢长庚的身畔,痛哭流涕,叩头请罪:“下官该死!先是教子不严,后又管束家人不力,以致闯出如此大祸!大人便是砍了下官脑袋,下官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大人看在下官平日做事还算用心,并无过失的份上,饶我一回!”

谢长庚神色阴沉,盯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对面一个领头的土人壮汉。

他来此任节度使后,一直想收服土人,以利对北战事。计划虽至今没能达成,但对境内这几十个土人村寨的情况,早已了若指掌。知这男子名叫白隆,在土人里颇有威望。

谢长庚与对方对望了片刻,对曹虢说了几句话。

曹虢便上前道:“白隆,节度使说了,人不在这里,他会派人找回来的,找到后,就让许家娶了你们的女子。至于昨天的口角,大人也问过了,双方皆有过错。你们固然有人受伤,许家人也是一样。考虑到当时你们人少,确实吃亏在先,大人愿做个中间人,叫许家向你们陪个不是,要什么补偿,你们尽管开口,此事就此揭过。”

白隆道:“不是我不给节度使大人面子,只是即便我答应了,也要问问我的兄弟,他答不答应!”

他看向边上一个男子。

这男子便是私奔走了的女子的兄长,头上包着布条,布条上还沾着隔夜的斑斑血迹,怒道:“你们的人,勾引了我妹妹,把她藏了起来,昨日我带人去要,你们非但不还,还打伤了我几个兄弟,我岂能善罢甘休?让我把妹妹嫁去?做梦!今天你们不交人出来,我就放火烧了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