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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56)

“大人……”

他已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慕妈妈不敢再阻拦,站在门口,望着前头那道正往里而去的灯影中的身影,心里忐忑无比。

谢长庚来到内室,用手中的烛火点燃了房里的另一盏灯。

屋里的光线,一下变得明亮了起来,照着床上那个睡着的孩童。

房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那个孩子沉沉睡着发出的轻浅呼吸之声。

他的一双长睫静静地覆着,被烛火在他脸上投出两道扇形的阴影,睡得是如此的安宁。

谢长庚没有走到床边,就站在烛台之旁,身影一动不动。

忽然,耳畔传来“啪”的轻微一声。

烛火爆了个灯花。

火光跳跃。

睡梦中的那个孩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眼睫轻轻颤了几下,醒了过来。

朦朦胧胧地,他看到屋里亮着灯火,灯火里仿佛有个人影,以为是自己的母亲回来了,欢喜无比,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抬手揉着自己还睡眼惺忪的眼睛,口中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娘亲……”

他的声音忽然停住。

他看清了屋里多出的这个人。

不是自己的娘亲。

熙儿慢慢地放下双手,坐在床上,睁大一双眼睛,和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沉默的陌生人对望着。

谢长庚的视线落在了这孩子的脸上,便再也无法挪开了。

就在看到那双眉眼的一刻,此前曾在他心里冒出过无数遍,刚冒头,就又被他否定掉了的那个荒唐的念头,突然之间,变得前所未有地真实了起来。

如此的荒诞,荒诞得连他也不愿相信。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冤枉她。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她在今年二月被自己赶走之后才遇见并带回长沙国的,怎会如此的巧,在此之前,去年年底,就在她刚到上京的那一个晚上,在梦里也叫出了相同的名字?

在看到朱六虎的那封信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叫着那个名字的人,竟是面前的这个稚儿。

到底是什么样的牵绊,会让她这个孩子如此魂牵梦萦?

倘若这也算是巧合,那么这一刻,在自己对着这稚儿时,入目的这双眉眼,还有心底涌出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又是从何而来?

来自于她罢了。

他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慕氏的影。

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此前在他心中盘旋着的疑窦,今夜得到了证实。

这个孩子的来历,绝对是有问题。

“你是谁?”

孩子看了他许久,迟疑了下,终于问出了和谢长庚遇到后,开口的第一句话。

他的一双小脚紧紧并拢,足背微弓,脚趾蜷缩,这是不经意流露而出的防备于人的紧张反应,但说话的口齿清楚,并不见多少的害怕。

谢长庚盯着面前的这个稚儿,目光沉沉。

“你的父亲,他是谁?”

沉默了良久,他反问了一句。

第40章

从熙儿记事开始, 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被护国寺的长老抚养而大, 但是在他的梦里,又时常会出现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是那么的美, 看着自己的目光,又充满无限的温柔和怜爱。

在他小小的心灵里, 仿佛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梦里的那个年轻女子就是他的母亲。总有一天, 她会来接自己, 将自己带回到她的身边的。

他的梦终于成真了。那一天, 他在梦中已是见了不知多少回的娘亲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再也不是孤儿, 他有了自己的名字,还有那个爱他的娘亲。

熙儿知道, 这世上所有的小孩, 都有自己的娘亲和父亲。他的阿茹姐姐也是这样的。

舅舅是她的父亲,舅母是她的娘亲。

奇怪的是,他却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父亲是谁,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正在做着什么。

直到今夜, 这句话,从面前这个人的口中问了出来。

这个人,仿佛和四周的幽深暗夜融在了一起。就在方才和他对望着的那一刻, 在熙儿的心底里, 隐隐地生出了一种抗拒之感, 这和从前他对着齐王世子与袁将军时的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而现在,因为他的这一句话,熙儿仿佛突然被提醒了。

他的一双眼眸之中,慢慢地露出了困惑之色。

是啊,他也是小孩。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娘亲和父亲,那么熙儿的父亲,他又是谁呢?

他不知道,娘亲也从来没有对他提过。

但是心底里那种抗拒之感,让他并不愿意和这个人说这种事。

“你还没说你是谁。这里是我和娘亲的屋!”

谢长庚一怔。他看着床上那个写满了一脸戒备的孩子,压下心里涌出的一丝燥气。

“我姓谢,我叫谢长庚。你的娘亲,她是我娶的女人。”

“娶她是什么意思,你懂吗?就是她是我的人!”

“好了,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他迈步,朝着这个孩子走了过去。

这孩子的两只肩膀却突然间定住了。

仿佛就是自己说出名字的那一刻,这孩子蓦然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接着很快,他坐直了身子,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谢长庚看得清清楚楚,他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除了愈发浓重的戒备之色,竟然仿佛还带了点怒气。

他的脚步停住了,和床上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对望着。

他努力地想从这张脸上,找出点属于他父亲的的特征。

鼻子?嘴巴?下巴?

谢长庚越看,越觉得没一处不像。

便是那个姓袁的。他越发肯定了。

他又想起方才涟城令说的话。这些时日,姓袁的护着她同行。就在此刻,不知何处的深夜寨洞里,那对男女,也不知正在做着什么事。

他的手,慢慢地捏紧成拳。

“熙儿,你的娘亲,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父亲是谁?”

他用自己能够发出的尽量不至于吓到这孩子的语调,再次发问。

但回答他的,却只有沉默。

这孩子的嘴角,抿得愈发紧了。

谢长庚等了片刻,对这孩子的最后一丝耐心,终于也彻底消失了。

“说话!”

他眼皮子突突地跳,俯下身,对着床上的孩子,咬着牙道。

“你欺负我的娘亲!你是个坏人!我不会和你说一句话的!”

熙儿涨红了一张小脸,终于冲着他嚷了一声,随即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谢长庚错愕之间,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慕妈妈再也忍不住了,闯了进来说道:“大人,熙儿还小,说话不知轻重,您千万不要见怪。小公子他是个孤儿,从小没了亲生的父母,是年初的时候被翁主送来的。翁主遇到这孩子,两人投缘,便认作义子养在身边,这事我们长沙国人人都知。”

“小公子他没有父亲。他只有一个义父,那便是大人您。”

谢长庚慢慢地直起身,转头看着慕妈妈。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神色变得淡漠无比。

“她若回来了,叫她去驿舍找我。”

他再没有看熙儿一眼,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

谢长庚来得突然,走的也快,倒是慕妈妈整个人被搅得忐忑不安,不知他这回寻翁主到恶劣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

谢长庚一走,她立刻打发人连夜出城去往三苗之地递送消息。等人走了,回到屋里,看见熙儿还坐在床上不肯睡觉,过去哄他。

“慕妈妈,他真的是我的义父吗?”

他慢慢仰脸,问道。

“翁主是你的娘亲,谢大人和翁主是夫妇,他自然是你的义父了。”

“慕妈妈,那你知道他这里来做什么吗?他是不是要抢走娘亲,以后不让我和娘亲见面了?”

慕妈妈看着他忧虑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哄着他躺了下去,说道:“他是很大的官,来这里一定是有要紧的事。熙儿睡一觉,醒来,翁主就回了,什么事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