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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57)

熙儿不再说话,发起了呆,只是毕竟年纪幼小,虽有心事,困意袭来,眼皮渐渐也就耷了下来,再次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傍晚,慕扶兰急匆匆地从黎阳赶回涟城,连口气都没来得及歇,立刻到驿馆去找谢长庚。

涟城的驿馆早就破败了下去,多年未曾修葺,如今还剩一名小吏看守。昨夜见谢长庚到了,诚惶诚恐,收拾出几间还算能住人的屋,供他和那几名随从落脚。此刻见王女赶到,忙在前引路,将她带到一个院落,随即躬身离开。

慕扶兰来到门外,叩了两下门,随即推开了门。

她看到一个男子立在窗前,青衫鞶带,背影潇然,正眺着远处的落日,仿佛看得入了神,连自己进来都没有察觉似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慕扶兰走到了他的身后,说道:“我收到你来此的消息,立刻便赶了回来。你寻我何事?”

谢长庚慢慢地转过身。

他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将近半年没有见面的她的脸上。

“慕氏,这个熙儿,是你的私生之子吧?”

他开口便道,直截了当,丝毫不加遮掩。

“去年底,你在上京之时,我曾答应放你归家,那时是你自己撕了放书,不愿和离,你应当没有忘记吧?”

“我为了把你从上京弄出去,在刘后面前,费尽了心思,靠着坐实你我夫妇关系,才算达成目的。这才过去多久,你回了长沙国,竟敢带着私生之子和奸夫公然出双入对,羞辱我至此地步!”

“慕氏,你当我谢长庚是什么人?你欲置我于何地?”

夕阳将他的脸镀作了一张金面,犹如覆了假面,不见半点表情。唯有望着她的两道目光,慢慢地布满戾气。

“你今日若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我有的是手段,教你知道何为悔不当初!”

第41章

慕扶兰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在赶回来的路上, 满脑子都在揣测过他此行的目的。想来想去,最大的担心, 便是没能防住朱六虎。或许已是叫他知道了长沙国在暗中扩军练兵的事,否则, 她实在想不出来,两人关系至此地步, 现在到底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能令他千里迢迢亲自从河西来到这里找自己。

就在片刻之前, 推开这扇门的时候, 她还在紧张地考虑着, 倘若他确实是为此而来, 自己该如何应对,才能顺利渡过这个危机。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谢长庚开口质问的, 竟是熙儿的身份问题。

他到底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会把熙儿认定是自己和袁汉鼎的私生之子。

简直荒唐得到了可笑的地步。

但是才松完一口气,她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个新问题的严重性。

看谢长庚的这幅样子,他说的那些话, 绝不是在恐吓自己。

他的的确确, 真的是如此认定的。

慕扶兰的沉默,落入谢长庚的眼中,便形同心虚和默认。

“极好。”

他怒极反笑, 点了点头。

“慕氏, 你我先前的约定, 就此不再作数!你好自为之吧。”

他大步而去。

慕扶兰的心跳蓦然加快。

袁汉鼎承诺还要一年的时间。

在初步完成扩军大计之前,谢长庚的这句话,对于长沙国而言,绝不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玩笑。

他的愤怒,她不敢掉以轻心。

她转头看着那道已是快要走到门口的背影,说道:“你难道以为,是我从前生了这个孩子,一直养于暗处,如今才将他带回身边?”

谢长庚的背影微微一顿,又继续迈步向门而去。

很显然,他就是这样认定的。

慕扶兰再不犹豫,立刻追了上去,停在门口。

他的手已伸向了门,被她挡住。

“我知道你昨晚和熙儿已见过面了。”慕扶兰说。

“你听说我,他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是在上京护国寺里长大的。我去年底被刘后召入上京,在寺里偶然遇见了他,极喜欢他,和他更是投缘,这才将他带回了长沙国。你若不信,尽管去向寺里的慧寂长老求证。熙儿就是长老从后山抱养的,在长老跟前长大!”

“那时,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一来,我以为这是小事,二来,当时我的处境艰难。你我虽同居一室,却形同陌路,我实在不便开口和你说这种私心之事,我料你当时也不愿听。”

谢长庚的两道目光停在她的脸上,见她说话之时,视线始终正视着自己,神色坦然无比,不禁一怔,那只要开门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但是想起张班信中所言,面前又浮现出昨夜那孩子的容貌,怒火再起。

“慕氏,你心机之深,手段之阴,叫我也是甘拜下风。这孩子的眉眼,与你如此相像,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不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会是谁的?看他年纪,分明是你在我求亲前后有了的。焉知不是你慕氏当时为了促成联姻,将他生下之后远远送走?慧寂长老只知抱养之后。你叫我去问长老,他又能证明什么?”

他冷笑。

“你慕氏上下,合同起来欺瞒我也就罢了,如今你竟还是满口谎言。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摆布?”

“让开!”

慕扶兰不动。

他的眼底掠过一抹怒色,“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所佩的长剑。

慕扶兰的眼前掠过一道寒光,杀气扑来,她的颈间随之一寒,娇嫩的肌肤,瞬间汗毛倒竖。

“给我让开。”

他重复了一遍,见她还是不动,犹如生根于地,三尺青锋,便横在了她的颈项之上。

慕扶兰身子一僵。但很快,非但不让,反而迎向他手中这把沾染过儿子颈血的宝剑,慢慢地挺起两只柔弱的肩。

她说:“我实在不知,你何以如此固执己见,非要认定熙儿是我的私生之子。我告诉你,熙儿他确实是我的孩子。这一辈子,从我遇见他,听到他叫我第一声娘亲开始,他就是我的孩子了。我对天起誓,但他不是我和别的男人生的!他和袁将军,更没有任何的关系!”

“谢长庚,你便是今日杀我,明日灭长沙国,我也只有这一句话。”

随了她的话音落下,屋里安静了下来。

“你如何解释,他眉目与你如此相像?”

耳畔忽然传来他的声音。

慕扶兰凝视着对面那以仍执剑指着自己脖颈的男子,说:“正是因为他的眉眼像我,遇到之后,我才和他如此投缘。何况,世上人面千千万万,有面目相似之处,又有什么奇怪?”

谢长庚冷哼了一声。

“去年,你刚到上京的第一夜,就在梦里叫出你这个还没遇到的义子的名字。倘若容貌真的如你所言只是凑巧,这又如何解释?”

“那一夜,我在梦中见到了我的前生。在我的前生,曾有过一个孩子,我没能等到他长大便死去了,而那孩子,他终究也没能成人……”

她眸光垂落,落到了他手中的剑上。

夕阳余光照在这把正横于她颈项的剑上,刃末之上,泛着一道暗赤的反光,如同一片无法抹除的陈年血迹。

“我梦见的那个孩子,他的名字就叫熙儿。这个孩子在护国寺里长大,他本没有名字。是我遇到他后,给了他这个名字,他才叫熙儿的。”

耳畔再次静默了下去。

慕扶兰抬腕,两根纤指,轻轻捏住触肤寒凉的剑刃,慢慢地,将贴在自己脖颈上的剑给推开了一些。

她的一双美眸,凝视着他的眼。

“我知你来这里,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这么一件事。熙儿的来历我已向你解释清楚了,你若另有别事,尽管开口。”

谢长庚盯着面前这个伸手将自己的剑推离她颈项的妇人。

他已不止一次地从手下之人那里得到过或委婉或暗示的建议,提醒他将她接回来,由她出面,说不定能助力解决河西这个长久以来悬而未决的棘手的土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