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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61)

不但佩服他,一句话就让这小孩肯吃东西了,更佩服他从头到尾,竟能绷得住脸。

这等本事,他实在自叹不如。

谢长庚取了一块干粮,回到土地庙的门口。

他的手下打理了事,填饱肚子,安排好轮值守夜的人,随即各自躺下睡觉。

谢长庚知那小儿恨恶自己,吃完东西,没进去睡,随意躺在了庙门正对过去的一张破烂的供案之上。

很快,耳畔传来其余人熟睡的鼾声。

谢长庚躺了许久,了无睡意,便起了身,来到门外,叫值夜的手下进去睡觉,自己替他守。

那人连连摇头“大人白天辛苦,请大人去歇息。”

谢长庚微笑道“你也辛苦。我睡不着,你去睡。”

随从见他当真,再三道谢,进去睡了。

谢长庚将供案拖了些过来,横在倒了一扇门的庙门口前,再次躺了上去,将剑横在一旁,闭目养神。

夜越来越深,角落里,忽然传出一阵轻微的悉悉窣窣之声。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头的那个稻草堆上轻轻地爬了起来,看了眼四周,随即蹑手蹑脚地从边上鼾声如雷的几个大人身边经过,贴着墙角,猫着腰出来,快到门口,行到供案前时,停了下来。

他看到门被一张横过来的供案给挡住了。

夜色之中,躺在上头的那个人影一动不动。

熙儿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在原地停了片刻,觉得那人应该已经睡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熙儿知道,这个人抓走自己,一定是想害娘亲。

他盯着那个人,屏住呼吸,慢慢地矮身下去,趴在了地上,手脚并用,终于从供案下头爬了过去。

他爬出门槛,立刻起来,撒开两腿正要朝着来的那个方向逃去,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攥住了他衣裳的后领,一下将他整个人悬空拎了起来。

谢长庚将这企图逃跑的小儿拎到了自己的面前。本以为他会哭着骂自己,没想到竟还是闭着嘴巴,哑巴似的不发一声,只是愤怒地看着他,在他的手里拼命地挣扎,两只脚胡乱踢他。

挣扎之间,从他怀里掉出了什么东西。

谢长庚低头看了一眼,竟是吃剩下的半块饼和肉干。

他实在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将人一把拎到了供案之上,用剑鞘将他强行摁了下去,随即又将长剑压在了他的身上,说道“睡不着,那就和我一起守夜好了。”

他说完,自己也躺了回去。

身边的小儿被剑鞘压着,起先还在拼命地蹬腿,像条被压在砧板上奋力扑腾的小鱼,慢慢地,大概知道自己是逃不走了,终于安静了下来。

良久,谢长庚睁开眼,转头。

一道朦胧的月光,从土地庙的那扇破门里照入。

躺在他边上的这孩子,大约终于耗尽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气力,倦极,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闭着眼睛,眼角挂了一点还没干透的泪痕,一只沾了污泥的小脚,从供案的一侧掉了出去,悬空挂在外面。

谢长庚慢慢地收了那柄有些分量的剑。他盯着身畔这个孩子的脸,看了许久,从供案上慢慢地坐起了身。

夜色之中,他身影凝然。

里头突然发出一阵响动。

梁团醒来,发现睡在自己边上的那个孩子竟然不见了,吃了一惊,急忙跑了出来,看见那孩子就睡在节度使的边上,猜到应是他想逃跑被捉住,这才松了口气,忙请罪“怪我疏忽,睡得太死了,险些让这孩子跑了。大人您放心去休息,我来值夜。”

谢长庚从供案上翻身下去,淡淡地道“你抱他睡回去。”

第二天清早,拂晓时分,熙儿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就又被一张被子蒙头蒙脑地兜了起来,带上马背,继续上路。

他彻底地迷失了方向,更不知道这个人要带自己去往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离娘亲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去娘亲的身边了。

第44章

黎阳地震后的数百伤者救治完毕, 这一片地方,先前的瘴疠情况也渐趋稳定。慕扶兰准备离开,动身去往下一个地方。

临行之前,她召集了前些时日从当地选出来协助自己行医的人, 其中包括黎阳首领的女儿永福,向他们交代了用药的一些注意事项。

首领带了民众,亲自前来拜别送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袁汉鼎这几日忙于分发长沙国运到的粮食,知她要离开黎阳,将剩下的事情交代了下去, 匆匆赶去,准备护她同行。

慕扶兰问他粮事, 得知处置顺利,说道“粮事既已安排了下去, 阿兄你请回,我这里,无需再劳烦阿兄你了。”

不等他开口,她又笑道“阿兄你放心。我们来这里,也有些时日了,刚开始是不知道,如今你也亲眼见到, 无论我去哪里,都有民众全程接送, 还有护卫同行,我很安全。况且疫病也在向好,用不了多久,我也能回了。”

“我这里无事。比起这边,家中更需要你!”

汝地的铁矿兵厂和兵坞的日常训练,一件件事,千头万绪,出于越少人知道越好的考虑,不能随意交待给别人,他不在,事情虽有王兄把持,但王兄身为长沙王,日常事务本就繁忙,少了袁汉鼎,他恐怕有些吃力。

慕扶兰一直在等放粮,今日事情终于完毕,自然催他早些回去。

袁汉鼎怎不知自己的要务,迟疑了片刻,颔首。

“也好,那我先回了。带来的人,我全部留下。”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过劳累。事情完了,早些回。”

他凝视着慕扶兰有些消瘦的脸庞,说道。

慕扶兰笑道“我知道。多谢阿兄关怀。”

她说完,看了眼身后不远之外的人群,取出一只绣着当地图腾的精致的小囊袋,在袁汉鼎不解的目光注视之中,含笑递了过去,说道“这是黎阳首领的女儿永福托我转给你的,说里面是护身符。她感激你这些时日对他们的帮助,希望你能收下,保佑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袁汉鼎一愣,循着慕扶兰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头,看见送行的人群之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当地少女正凝望着自己。

那少女站在一株花树之下,一身蓝衣,柳眉杏眼,面如满月,十分美丽,见自己回头看她,双颊泛出一层红晕,转身绕过花树飞快而去,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阿兄,这里的人崇拜太阳,这是永福半夜动身,爬上这里最高的黎阳山顶,在日出时向神明虔诚祝祷求来的。是她的一番心意,阿兄你收下。”

袁汉鼎回过头,与含笑望着自己的慕扶兰对望了片刻,心下顿悟。

他的翁主,从小到大,一直叫他阿兄。

在她的心里,自己也永远只是他的阿兄。

她握着护身符的那只手,还向着自己。

他终于抬臂,慢慢地接了过来,低声道“劳烦翁主,方便时,代我向她道声谢。”

慕扶兰点头,笑道“那我先去了。阿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袁汉鼎望着她身影被一群送行的人围住,压下心中涌出的惆怅,转身而去。

永福悄悄地跑了过来,偷偷问慕扶兰,刚才他有没有收自己的护身符。

慕扶兰笑道“他收下了,还叫我向你道谢。”

永福双眼顿时明亮了起来,面庞再次泛出红晕,小声说“多谢翁主。”

最近这些时日,这个首领的女儿帮了自己不少的忙,慕扶兰很喜欢她,点了点头,笑道“我教你的那些救治之法,你记牢了,我走之后,你记得继续照顾那些还没痊愈的病人,若遇到疑难,就去找我或者附近寨洞里的医士。”

永福点头答应。

这时,慕扶兰看见那个名叫乌吉的男孩从远处跑了过来,口中喊着自己,仿佛有事,以为是他母亲病情又出了问题,急忙迎了上去,问道“怎么了?是你阿妈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