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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60)

谢长庚没再说一句话,一路纵马,傍晚,行到一条岔道口前,停了下来。

岔路一分为二。左边去往涟城,右边便是他们来的那个方向。

谢长庚坐在马上,良久,转头道“你们在此等我回。”

他说完,调转马头,朝着涟城方向,疾驰而去。

……

地震虽然过去几天了,但慕妈妈怕再发生意外,这几夜一直不敢放心睡觉,在小公子的床前搭了个铺,由自己和几名侍女轮流值夜。

昨晚她陪了前半夜。下半夜是茱萸。侍女靠在榻上,听到一阵脚步声,睁开眼睛,晨曦之中,冷不防看见谢长庚竟走了进来,一语不发,径直朝着正在睡觉的小公子走去,吃惊不已,急忙站起来,叫了他一声。

熙儿被响动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几天前曾到过这里的那个人竟又回来了。

他就站在床前,黯淡的晨曦里,身影仿佛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峰,朝着自己压顶而来。

熙儿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还没坐稳,谢长庚弯下腰,用被子将床上的小人蒙头蒙脑卷住,随即仿佛捉小鸡似的,提着便朝外大步而去。

“节度使!”

侍女大惊失色,追了几步,见他头也不回,人已出了屋,知自己不可能阻拦得住,慌忙掉头去找慕妈妈。

东方拂晓,一骑朝着城门疾驰而来,渐渐近了。

守城门的人见谢长庚这么快就出来了,知他要走,虽对他身前马背上的那团卷在被中仿佛还在挣扎扭动,看起来像是小孩的东西感到疑惑,但也不敢多问,正要打开城门放行,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吼叫之声“城门不能打开!拦住他!”

涟城令带着一大队的守卫和士兵,骑马追到了城门之前,命人全部列队堵住城门,自己下马,气喘吁吁地奔到谢长庚的马前,说道“大人,翁主不在,您不能就这样带走小公子!”

谢长庚扫了一眼挡在自己前方的士兵,从怀里摸出一面四方形的令牌,朝着涟城令展了一展。

涟城令看去,见他手中所握,竟是一面金牌,背面盘龙,正面赫然篆刻“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谢长庚神色阴沉,冷冷地道“见此金牌,如见陛下,你不会不知?”

这面金牌,是本朝开国时铸的,只临时赐给身负特殊使命或是受到朝廷极大器重的官员,但凡为官之人,无不知晓。

涟城令再不敢阻拦,慌忙跪了下来,叩头于地。

士兵也跟着,纷纷下跪。

谢长庚收回金牌,命人打开城门,让出通道,再没说一句话,纵马便越过了跪在城门两边的诸多士兵,出城疾驰而去,身影转眼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第43章

四野夜风刮得劲疾, 一行人带着一个小儿,纵马行在月夜的道上。

谢长庚的几个手下,怎想到他独自去往涟城,回来, 手里竟多了一个孩童。

这孩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身上只着内衫,光着脚,人还用被子裹着。显然,是从床上被抱来的。

他是谁,节度使为何要持他同行,他们并不清楚, 但联想到节度使这几日的种种反常举止,不难猜测, 这孩子应该和翁主有关。

既是他夫妇之间的事,谁又敢多问一句?只能跟着上路, 直到此刻。

夜越来越深,谢长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前马鞍上的还被裹在被子里的这个小人。

被他带出来后,他起先一直不停地扭动,挣扎,仿佛一只愤怒的小老虎,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折腾到了现在,应当早已筋疲力尽, 没有力气了。

隔着一层薄被,谢长庚感到被子里的一团小小身体,随着胯下坐骑奔跑颠簸,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身上。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很是怪异。

仿佛身前靠上来了一团棉花。不但如此,竟叫他又生出了一种类似于以前抱那妇人在怀的感觉。

一想到慕氏那个妇人,再想到这小儿和她眉眼仿佛的一张脸,谢长庚立刻感到浑身不适。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被子下的那具小身子一下失了依托,在颠簸的马背上一晃,眼看就要栽下去了,谢长庚伸手,再次将他抓住。

他停马,看了眼四周,对随从道“找个地方,过夜。”

片刻之后,一行人落脚在了附近一座荒凉的土地庙里。

但凡有民众居住的地方,每乡乃至每村,就有供奉土地或是山神的庙。大小不一,或受香火,或没了人烟,如此区别而已。

常年行走在外,没有驿舍的地方,比起在人家借宿,野庙反而是更方便的过夜之所。

进去后,几名随从例行公事地拜了拜那尊倒塌了一半的泥塑,随即检查周围地势、喂马、寻燃物烧火,各行其事,驾轻就熟。

谢长庚不想多看这个小孩,将他连人带被拎下了马,丢给随从中看起来最面善的梁团,叫梁团找个地方,给他铺个地铺睡觉,自己便到了门口,坐在门槛之上,面向着漆黑的野地,取出水囊,拔出塞子,喝了几口水。

“大人,他不肯吃东西!”

梁团跑了出来,表情显得很是无奈。

“我已经把饼烤热了,让他吃,不管怎么哄,他就是不肯吃,也不和我说话。”

白天他们停下吃东西的时候,这小儿就不吃,当时谢长庚没理会。

挟他出来后,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过去了,差不多六个时辰,除了中间短暂的歇息,剩余时间,几乎都是在马背上颠簸过来的。

“不吃东西不行啊,他还这么小,万一……”

梁团停了下来。

谢长庚皱了皱眉,咽下嘴里的那口水,起身走了进去。

土地庙最内的角落里,点着一支火烛,地上铺了稻草,旁边一块饼,几片肉干,还有一碗水。

熙儿坐在角落里,双臂抱膝,耷拉着脑袋,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来,抬起头,看见谢长庚朝自己大步走来,立刻坐直,挺起了小身板。

“小公子,你吃点,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梁团见谢长庚脸色阴沉,抢着说道。

节度使弄回来的这个小孩,虽然不肯配合自己吃东西,看起来,对抓了他的节度使似乎也怀了很大的恨意,但叫梁团感到意外的是,他对自己的态度却还不错。

刚才叫他吃东西,他虽然不肯吃,却也没和自己闹,被放在稻草堆上后,人就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模样实在可怜,加上他生得俊秀可爱,想他小小年纪,这样被人强行从床上给抱走了,必定受了很大的惊吓,难怪吃不下东西。

梁团这个老光棍,对这孩子竟也起了几分爱怜之心,怕节度使发火又吓到他,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其实不该去找他的。

节度使虽然英明神武,战无不胜,但论起哄小孩,手段未必就比自己好上多少。

“我们都是好人,你别怕,赶紧吃,很好吃的。”

他对着缩在角落里的小孩挤出笑脸,再次哄他。

熙儿依旧不动。

谢长庚的视线停在这小儿的脸上,见他脸色发白,嘴唇干裂,分明又饿又渴,有气没力,看见自己进来,却还倔强如斯。

“不吃就算,什么都别给他吃了,饿死他,等他那个娘亲过来,也看不到他了。”他淡淡地道。

梁团一愣。

谢长庚说完,俯身,作势要拿走吃的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伴着一阵稻草带动的悉悉簌簌之声,那团小身影一骨碌地从角落里爬了出来。

一只小手抢在谢长庚的大手之前,将饼和肉干都给夺了过去。

熙儿将吃的紧紧地抱在怀里,睁大眼眸,紧张地盯着谢长庚。

谢长庚和他对望了一眼,慢慢地收回手,站直,转身走了出去。

梁团终于回过神来,险些没笑出声,赶紧背过身去。

他终于彻底地佩服起了节度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