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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64)

重复了几次,谢长庚啪地合上了卷宗。

“你还不睡觉,看我做什么?”

熙儿紧紧地闭着眼睛,睫毛乱颤,过了一会儿,大概知道装不过去了,睁开眼睛,小声说道“我睡不着。”

“为什么?”

“我想我娘亲了……”熙儿咬着唇,低声说道。

“你能不能放我回去?”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仰着脸看着他。

谢长庚本想说,她不会不要你,迟早会过来的,话到嘴边,视线落到这孩子的漂亮眉眼上,心肠一下又硬了起来,哼了一声。

“马场出去,全是荒丘野地,还有野狼,你要是敢偷偷溜,等你的娘亲来了,你也见不到她了!”

“睡觉!”

他拿起被盖,丢在熙儿的头上,吹熄灯火,躺在了床的外侧。

边上一阵爬来扭去,仿佛多了条小虫子,过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谢长庚才闭上眼睛,听见被子下传来一道声音“我不跑。我想再求求你,等我娘亲来找我的时候,你能不能对她好些,不要欺负她?”

谢长庚一愣,眼前浮现出那张对自己从没露出过好脸色的脸,没有做声。

被子下的小人又开始动了起来。

“你说过的,我开口说话,你才知道我的想法。你不要欺负我的娘亲,我可以帮你做事情的。”

“我能做很多事情。真的!”

谢长庚感到一阵心烦意乱,隔着被子,抬臂下压,将人牢牢钉在床上,冷冷地道“给我睡觉!”

那孩子被他摁住,最后挣扎了几下,大约感觉到了他的不快,不再说话了。

和小马驹玩耍耗去了他的精力,这会儿安静了下来,很快睡着了。

次日一早,谢长庚醒来。

许是昨夜冷,这小儿竟紧紧地傍在他的边上,此刻还在呼呼大睡。

他小心地起了身,替他盖好被子,走了出去,临行前,叫来马场管事,说自己去休屠,这几天,让管事代为照看。

“务必给我照看好人,出半点差池,我拿你是问!”

管事点头,再三保证。

……

姑臧城就在眼前了。

路上耽搁了多日,此刻终于到了,慕扶兰一进城,径直赶到了节度使府。

门房看见她一行人突然到来,又惊又喜,立刻打开大门迎接。

慕扶兰开口便问熙儿,见门房没反应,说“一个男童!节度使先前回来,身边是不是带着一个男童?”

门房这才明白过来,忙点头“是是!确实有!”

“他人呢?可在府中?”慕扶兰说着,便疾步往里而去。

“不巧,刚前几日,被节度使带去了休屠城。”

慕扶兰停住脚步,定了定神,一句话也无,转身立刻奔了出去。

她乘坐的马车走完那条开在荒野中的驰道,终于赶到休屠时,夜已深沉,城门早已关闭。

马车停在城门之外,她看着面前这道被沉沉黑色勾勒出的高大城墙,命随从过去拍门喊话。

片刻之后,城门打开,门官匆匆跑了过来,躬身道“翁主怎的深夜来此?快请进。”

“节度使呢?他人可在?”

“在的在的!刚前几日到的!我这就带您过去!”

门官引着马车入城。

休屠是个军镇,城中没有居民,沿着城门修进去的笔直马道两旁,一排排全部都是营房。走完马道,向右拐,不远之处,有座四方建筑,门廓高大,这便是休屠衙署,谢长庚就在这里。

门官拍门通报,门打开了,慕扶兰下来的时候,感到整个人的骨头架子仿佛都要散了。

她扶着车厢,站稳了脚,迈步朝里而去。

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出来接待她,将她带到房中,说节度使正与刘将军等人在议事,请她先休息。

管事走了后,慕扶兰等在房里,一直等到深夜,始终不见谢长庚露面,再也按捺不住,开门走了出来,向一个值夜的军士问谢长庚和众人议事的所在,循路找了过去。

门窗上还透着烛火的光。

她问值夜的军士,得知刘将军等人早就已经走了,立刻奔到近前,上了台阶,一把推开门,看见一人独自坐在案后,手中执笔,案头烛火,投出他一道黑魆魆的身影轮廓,映在其后一面绘着虎啸高岗的屏风之上,沉沉若画。

正是谢长庚。

他抬起眼,瞥了眼门的方向,仿佛根本没有见到她一样,抬手,蘸了蘸墨,随即低头,继续写着自己的东西。

慕扶兰见他竟还若无其事,胸中愈发怒气翻滚,疾步而入,径直到了他的面前,极力忍着拔剑在他身上搠出一个透明窟窿的冲动,问道“我的熙儿呢?他在哪里?”

第46章

谢长庚慢慢地放下笔, 抬起眼,视线落到她那张失水娇花般憔悴不堪的面容之上。

长夜冷寂,耳畔幽阒,烛明室深。

他就这样坐着, 冷眼看着与他一案之隔的那个女子,他的妻,两片薄唇抿合着,一言不发。

慕扶兰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三苗与长沙国毗邻,自先祖起便互有往来,如今那里瘴疠泛滥, 民众饥馁。前些时日他们前来求助,能力之内, 我慕氏不能不顾。这趟我去那里帮他们,袁阿兄之所以同行, 一是保护我与医士,二是确保放粮顺利。”

“你叫乌吉那孩子给你带路的事,我已知道。之所以有‘巴隆’之说,完全是以讹传讹。三苗人里,能说汉话的人不多,言语不通,这才生出了误会。请你放心, 我走之前,此事已是澄清。你这里, 我与袁阿兄的关系,之前我已解释过了,也没必要再赘述。无论你信或不信,我请求你,大人的事,大人解决,你要如何,你说出来,我们都可以商量,请你不要迁怒于一个稚龄小儿,这未免有失身份。”

他听了,一下竟笑了起来,容色犹如冰破,唇角泛出春漪。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望着她说“我谢长庚巨寇出身,有何身份需顾忌的?”

说这话时,他的唇角,带着一缕尚未消尽的笑意,但慕扶兰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瞳睛中,映着两点幽幽的烛色,目光晦暗无比。

“那么你想怎样?”她问。

谢长庚慢慢站了起来,踱步来到她的身旁,停下。

他盯着她的脸,端详了片刻,说“一个年初才偶遇,之前与你毫无干系的孩子,你与他牵绊能有如此之深?”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往下,一直看到她沾满尘土的一片裙裾,盯着,瞧了一会儿。

“你为这小儿,一路追来,想必吃了不少的苦楚吧?”

他撇了撇嘴,目光再次落到她那张消瘦憔悴的面容之上。

“慕氏,你不守妇道在先,欺瞒我在后,视我如同蠢物,种种羞辱,若只在你我之间,我也就罢了,如今竟还不知收敛,惹出这等口舌。”

“我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到了这地步,你再不给我说实话,这件事情里,就没有谁人是无辜的。包括你口中的那个稚龄小儿。”

他缓缓地俯身向她,唇停在了她的耳旁。

“那个小儿,他就是你自己生的,是不是?”

他低低地问,语气轻柔。

他的脸压得极近,宛若与她喁喁私语,诱她开口,热热的气息,扑在了她娇嫩的耳垂之上。

慕扶兰猛地转过脸。

他侧了侧头,避开她扑向自己的脸,随即站直了身体,盯着她,面色转为严厉,宛若罩了一层寒霜。

慕扶兰闭目了片刻,缓缓睁眸。

“是。他是我的亲生之子。”她应道。

“那个男人,他是谁?”

谢长庚眼皮跳了一跳,面无表情。

“他早已死去。”

慕扶兰说。

“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我有过一个意中人吗?就是那个人的孩子。和你定亲之前,我在君山遇到了他。后来他死了。”

她望着对面男子那张渐渐变得僵硬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