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辟寒金(73)

第52章

次日大早, 谢长庚送母子出城回来,得知老母起了身,放下事情,匆忙过去问安。

谢母已是知晓慕氏女认了个义子, 还带了过来的消息,意外之余,很是不喜,见只有儿子一人过来问安,不见慕氏女,更不见那孩子,发问, 知母子一早竟已走了。

老太太虽厌恶慕氏女,更不喜那便宜“孙子”, 但自己昨晚才来,今早她便带着孩子离去, 不来自己跟前伺候,自觉受到轻视怠慢。

且很明显,这是儿子许可的。又想到一向听话的儿子,竟三番两次忤逆自己,不肯答应那事,心里愈发不快,阴沉着面, 一语不发。

谢长庚知老母不高兴,解释道:“娘, 你不喜慕氏,儿子便送她走,免得惹娘你生气。”

谢母哼了一声:“说得好听!你心里怕是在怪我欺负你的可心人吧?我才来一晚上,你就巴巴地把人给送走了。莫非你们眼里,我老婆子是吊睛虎,会吃人不成?”

谢长庚笑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娘你千里迢迢,来这里看儿子,儿子很是感动,她也伺候不好娘,倘若叫娘为外人气坏身子,便是儿子的罪过了。”

谢母听儿子这么说,心里的气才稍稍平了些下去,说:“自己肚皮不争气也就罢了,还认什么义子。庚儿,娘可告诉你,她休想让那野孩子跟着你姓!”

自己母亲性情褊狭,谢长庚一向是知道的。对此,他从前也无多大的感觉,念老母含辛茹苦早年不易,诸事顺着她也就是了。但此刻,听她用如此的口吻说那孩子,忽想起今早自己送母子出城,那妇人隐在马车里,始终没露脸,倒是那孩子,马车离去时,他偷偷从车窗里探出头,不住地回望自己,心中忽然有些不快。

他并未接话,脸上依旧带笑,恭敬地道:“娘,你好生歇着。儿子最近事多,今日不能陪您,儿子先去了。”

他叮嘱管事好生伺候自己的母亲,转身去了。

谢长庚说事多而去,倒也不是借口,忙碌之间,转眼几天便过去了。这日,天黑了下来,掌灯时分,他还在衙署里,和刘管等人议着一件事情。

河西往西,过祁连,便是玉门,出玉门,在毗连北人活动频繁的大漠深处,天山雪岭之下,有一小城,名金城,本隶属本朝,在那里,常年驻有一千将士,设烽燧,监视着北人的行动。但在几十年前,金城被北人占据,朝廷权衡之下,放弃管辖。

数年前,谢长庚夺回了金城,重派士兵驻守。但要维持金城的驻军,代价不小。光粮草一项,仅以输送为例,从河西出发,边境漫长,路途险阻,时刻可能受到北人骑兵袭扰不说,一个运送粮食的士兵,路上便要吃掉相当于十个军士的口粮,而那片地方,除了标界的目的,占有的实际意义不大。这也是朝廷先前放弃金城的原因之一。

负责河西粮草调度的交城令许轲,数次提交帐目,认为粮草有限,建议弃金城,将防线回撤。

此刻议论的,便是此事。众人大多赞成,认为确实不必再以高昂代价继续维持金城驻军,议论完毕,全都望着座上的谢长庚,等着他的决断。

谢长庚沉吟了片刻,目光从面前的一张张脸上掠过,开口道:“一千驻军,守的,并非金城一戍,还有天山、雪岭、以及雪岭之南的土地。弃金城,便是弃地,拱手让人,更是亵渎此前为夺金城战死的将士。纵然千里不毛,我谢长庚只要在此任节度使一日,莫说十倍,便是百倍的代价,亦寸土不让!”

他将手中的账本,丢回给了许轲。

“此事,就这么定了,往后不必再提。粮草问题,可裁撤冗军解决。河西要的,不是大军,而是精兵。”

节度使一锤定音,又给出了解决的法子,众人谁敢再说不,立刻应是。

谢长庚留下刘管几人,命召齐军中文书,尽快梳理军队名册,裁撤战斗力相对低下的老弱,转而派去垦荒屯田。

正说着话,看见管事在堂外张望着,仿佛有事,便叫了进来。

管事说,老夫人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饭菜,自己也不吃,一直空着腹,在等他回,方才打发自己过来催问。

谢长庚看了眼外头。

天色漆黑,外头完全暗了下去。

他收回目光,见刘管等人都看着自己,方意识到不早了,几人只怕都已饥肠辘辘,有家室的,家中妻子,大约也正在等人回去用饭,便叫散去,明日着手做事。

部下遵命而去。谢长庚不想老母久等,匆匆也回到后头,见果然做了一桌丰盛菜肴,在等着自己吃饭,忙将人扶上桌。

“娘,你何必如此辛苦。你来这里,儿子未曾尽孝,还要娘你下厨等我,儿子实在无地自容。”

谢母将戚灵凤叫了出来,笑眯眯地说:“有凤儿帮着,娘不辛苦。凤儿,你也忙了半天,坐下一起吃。”

戚灵凤忙摆手:“凤儿不敢。老夫人和姐夫用饭吧,我伺候老夫人。”

“叫你坐,你就坐!”

谢母命秋菊替戚灵凤布座,见她还不肯,佯怒道:“还不坐下!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戚灵凤看了一眼对面的谢长庚,见他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终于挨着半边凳子,坐了下来。

谢母这才高兴了起来,叫秋菊给儿子倒酒,自己不停地给他夹菜。

“你多吃些。凤儿手艺好,这几道菜都是她做的,你尝了就知道。有家有室的人,竟瘦成了这样,娶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娘见了都心疼。”

谢长庚确实腹中饥饿,只是听到老母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的话,并不是很想听,胃口一下便败光了。推不过自己母亲的情,勉强吃了一碗饭,也没怎么夹菜,起了身,自己替老母打饭,盛汤,说:“娘,儿子方才在前头已经吃了些东西,饱了,还有事,娘你慢用,晚上记得早些歇息。”

他出了饭厅,径直去了书房。

时辰渐晚,戌时末,谢长庚埋首案牍,渐渐觉得后背伤处又隐隐酸胀,难免便想起那刺了自己的妇人,慢慢停了手中之笔,这时,忽听门外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轻悄足声,门被轻轻叩动,回过神来,见一道女子身影,姗姗而来。

戚灵凤入内,手中托了一只托盘,盘中有盏,停在他的面前,双目脉脉望来。

“姐夫,老夫人说你晚饭也没吃几口,怕你饥饿,命我做了宵夜送来。姐夫不要嫌弃。”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打开碗盏,随即站在一旁,悄悄望着烛火之后的英俊男子。

谢长庚本想开口叫她回去,略一迟疑,改了主意,慢慢放下笔,说道:“戚氏,我母亲这趟带你过来,她目的为何,你可知道?”

戚灵凤脸红了,声若蚊呐:“老夫人和我提过几句……”

谢长庚点头。

“我母亲在我面前也说过,我亦曾不止一次回复。这个,不知她可否转告过你?”

戚灵凤低头不语。

谢长庚继续道:“我母亲叫我纳你为妾,以此报你当年救她的恩情。我以为不妥。这于你,于你戚家,都太过轻慢,料你母亲在天之灵,也是不愿。我的意思,是叫我母亲认你为女,替你安排一门亲事,风光出嫁。”

戚灵凤抬起头,方才面上的红晕,早已褪去。

“姐夫,我知我蒲柳之姿,本不敢妄想什么。但这么多年以来,我对姐夫你,一片真心,天可为鉴……”

她凝视着灯后那男子,眼中凝出泪光,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姐夫,我真的不计名分,做妾心甘情愿。只要这辈子,能长随在老夫人和姐夫你们身边伺候,我便心满意足。求求姐夫,不要这么狠心……”

谢长庚说:“我已有妻,无须纳妾伺候。至于你与我母亲的情分,母女亦能成全。”

戚灵凤的身影凝住了。

“戚氏,当年你对我母亲的救命之恩,我十分感激,并不曾忘。日后若有机会,我必会加倍回报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