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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74)

戚灵凤僵了片刻,眼泪流了下来。

“姐夫……”

“戚氏,”谢长庚打断了她。

“往后你唤我职名,或是义兄,皆可。不早了,你伴了我母亲一天,想必也是乏了,起来吧,我叫人过来,送你回去休息。”

他说完,起身去往门口。

戚灵凤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劳烦大人,我这就去了。大人的意思,我已知晓。我愿听从大人安排,认老夫人为义母,免得叫大人为难。”

她低着头,垂泪匆匆而去。

夜已深沉,谢长庚却了无睡意,不想回房,也无心再做事了,慢慢踱到书房窗前,推窗,眺了出去。

夜空布着乌云,云层里,隐有电光闪烁。风刮得疾劲,猛地卷走庭院秋树枝头的大片枯叶,枯叶落地,发出簌簌的响声。

仿佛又要下雨了。

谢长庚忽想起那孩子那夜叮嘱自己的话,渐渐地出了神。

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踢踏踢踏。那人到了门前,胡乱拍了两下,便一把推开。

阿猫跑了进来,嚷道:“大人!戚娘子方才回去,一直在哭,老夫人在屋里嚷了起来,让我来叫你,立刻过去见她!”

谢长庚一阵心烦意乱。

他半点儿也不想去见自己的母亲,迟疑间,忽然听见庭院门外,隐隐传来自己母亲和一个粗使仆妇的说话之声,知她人正往这里来,再不犹豫,一把抓起佩剑,说道:“阿猫,记住,老夫人来了,就说我不在,你没看见我!”

他抬脚出了书房,匆匆拐往另扇侧门,到了门前,才发现门竟落了锁,看了下四周,纵身攀上墙头,翻了过去,随后自己去往马厩,取了马匹和蓑衣,出了节度使府的大门,吩咐门房,部下若寻来有事,往北山马场传消息便可,又叮嘱,不要叫老夫人知道。

门房一一答应。谢长庚翻身上马,径直而去,一人一马,很快没入夜色,消失不见。

第53章

狂风卷过马场阔野地的上空, 肆虐着屋子外间那扇没有关好的窗户,发出一阵叩叩的异响。

慕扶兰从睡梦中被惊醒,心跳得有些快。

来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天了。对于孩子来说,这确实是个玩耍的好地方。熙儿很是喜欢。

黑暗中,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畔。指尖触到了小小的身子。

熙儿靠着自己,正在安眠。

慕扶兰呼出一口气,人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她从床上爬了下去,摸着黑来到外间,停在窗前,看了眼外头。

夜色深沉,天空有闪电掠过, 雷声滚上远山之巅。要下雨了。

她关紧窗,回到里屋的床上。

她怕雷声惊醒熙儿, 将他抱入自己的怀里。

屋外电闪雷鸣,夜风冷雨, 她紧紧地抱着怀中小人,在暖和的被衾里,闭上了眼睛。

她睡睡醒醒,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至几更,耳畔仿佛再次传来了几下轻微的叩叩之声。

朦朦胧胧之间,起先她以为是哪里的门窗仍未关牢, 被风雨掠动。

但很快,便知自己想错了。

醒来, 熙儿仍在她的身畔沉沉安眠着,而外头,不知何时起,风已停歇,雨也不再。

细听,那叩叩声音也消失了,耳畔万籁俱寂,只余门廊的檐头,积水滴落发出的清脆滴答之声。

或是梦中幻听而已。

慕扶兰睁眸,望了眼窗外。

外头依旧乌沉沉的,她估摸应是四更了。

她再次闭目之际,又传来了那声音。

这回,听得清清楚楚。

是有人在叩门。

鉴于前次失火的教训,加上今秋气候反常,夜间频有雷电,马场现在的夜巡,较之从前愈发严格。且在她来了之后,住的这个院落四周,夜间守卫严密。

这辰点,正是人人酣梦之际,会是谁来这里敲门?

慕扶兰慢慢地坐了起来,披衣下地,点了灯,托着烛台,走到外间,隔着门,轻声问道:“谁?”

“是我。”

门外,响起一道仿佛夹杂着几分疲倦的男子低沉之声。

慕扶兰立刻辨出是谁。

她立刻穿好衣裳,拉开门闩,打开了门。

一阵带着湿气的冷风扑入,吹得她手中烛火摆动。

一团摇晃着的昏黄灯火里,她看到门外,立了一道蓑影。

那人低头,身影穿过门框,走了进来。

残水沿着他身上那吸饱了水的斗笠和蓑衣的边缘,缓缓地滴落,仿佛他是冒着前半夜的那场风雨,行了夜路,才到了这里的。

慕扶兰未免惊讶,亦有几分不解。但见他一句话也没说,进来停在门边,就开始脱起雨笠和身上的蓑衣,便也不问他哪里来,或是为何连夜冒雨而来,只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见他脱了斗笠和蓑衣,递给过来,便将蜡炬放在一旁的桌上,接了,将雨具摆在门边的屋角沥水。

“我肚子饿。你这里可还有吃的?”

她听到他问。

她转过头。

雨具并未将他和夜路风雨完全地隔离开来。他的鬓脚眉梢透着濛濛的潮气,衣衫大半也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体上。

他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一脸的倦色,模样带着几分狼狈。

慕扶兰迟疑了下,说:“厨娘不睡这里,但厨下应还有昨晚多出来的一些吃食。你要是不嫌,热了拿来你吃。”

他揉了揉额角,低声说:“好。”

慕扶兰瞥了他一眼,压下心中疑虑,叫他等着。

她出了屋,唤起睡在隔壁的侍女,来到厨间,找出昨晚剩下的吃食,起火,热好,带了回来。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她叫侍女再去睡,自己提着食盒,推开了门。

桌上,蜡炬还亮着,静静地照着屋。

那人却不见了。

慕扶兰将吃食轻轻地放在桌上,拿了烛台,朝里而去。

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潮湿的衣裳,解下的腰带,凌乱地挂在椅背上。床前的地上,脱着两只男人的靴,一只倒着。

那人趴在枕上,占了她先前睡觉的位子,脸向着床里还在睡梦中的熙儿,睡了过去。

房里静悄悄的,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发出低沉而均匀的呼吸之声。

慕扶兰托着手中的烛台,望着床上相对卧着的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她收了衣裳,慢慢地退了出来。

她打开窗户,将湿衣晾在窗前。

她吹了烛火,在黑暗中,独自抱膝,坐于椅中,望着窗外那片迷蒙的夜色,等待着天亮。

……

谢长庚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

一道朝阳的光,从窗户里射入,将屋子照得红彤彤的。

他的床前,站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仿佛正在观察着他。

谢长庚的视线,一时顿住。

那孩子仿佛已经等了很久,见他终于睁眼,脸上立刻露出带了几分拘谨的欢喜之色,小声地说:“谢大人,你醒啦?”

阳光照到床前的那片地方,略微刺眼。

谢长庚闭了闭目,很快便想起了一切。

昨夜,他为了避开自己的母亲,几落荒而逃,冒雨驰了百里多的夜路,来到这里之时,人又冷,又饿,又倦。她去给他弄吃时,他本只是想躺下,假寐片刻而已。不想脱衣一沾枕头,闻到枕上残留的一缕淡淡暖香,人一下便彻底放松了下来,合眼便睡了过去。

习惯早醒的他,竟一觉睡到此刻,才醒了过来。

他慢慢地翻了个身,和身侧那孩子对望了片刻,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你娘亲呢?”他坐起身,看了眼四周。

“娘亲在外头!大人你等等,我去叫她。”

熙儿转身,口中嚷着“娘亲!谢大人醒来了!”一路奔了出去。

片刻之后,门口出现了一道纤影。

那妇人手里拿着他的衣裳,走了进来,放下去,说:“饭在外屋,洗漱了就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