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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79)

白隆松了口气,对慕扶兰愈发感激涕零:“父亲,儿子会带着咱们最善战的战士,以性命护送夫人!父亲你放心!”

慕扶兰点头:“况且,沿途也有戍卫。不瞒首领,我来这里,也是我丈夫的意思,他对首领的伤情,亦极其关切。我会和他说明情况的,他必会传令,叫人一路予以照应。首领不必顾虑。”

老首领闭目了片刻,慢慢睁开眼睛,说道:“大恩不言谢,此事,万万不敢再劳烦夫人开口了。节度使那里,我自己传信,恳请沿途予以方便。”

慕扶兰未多说什么,只微笑道:“此事不能耽搁,我安排了事,便尽快动身。节度使府的刘别驾送我来此,此刻人应当还等在谷口之外,首领不妨让他传信回去。”

……

深夜,节度使府书房里的灯火,依旧亮着。

谢长庚独自在书房里,伫立窗前,眺望着远处那片看不见的马河谷上方的夜空,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奔走而来的脚步之声。

“大人!好消息!”

谢长庚心微微一跳,猛地回头,看见刘管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门,满面喜色,奔到了自己的面前,喘息着道:“恭喜大人!马河谷的事,有进展了!”

他连气都还没喘平,就从怀中摸出一封贴身收藏的守信,迫不及待地递了上来。

“老首领被翁主救了回来!叫我将此信转呈给大人!”

谢长庚一把接过,展信,飞快地浏览了一遍。

刘管道:“大人,老首领醒后,便见了我,说过两日,等他身体稍好些,请大人拨冗,商议马河谷之事。”

一直悬而未决的马河谷之事,眼看竟有轻松解决的希望,刘管欣喜不已,说完,望向节度使,见他的目光还落在信上,一语不发,以为他是太过高兴,也没多想,只道:“这回事情能顺利解决,多亏翁主。”

谢长庚慢慢地抬起眼,问:“她人呢?”

刘管道:“我知大人关切此事,怕大人久等,连夜先赶了回来,将信送到。老首领虽被救醒,但身体还很虚弱,翁主暂时留在那里。等老首领病情稳定些,她便动身。白隆带人护送翁主上路。老首领十分感激大人和翁主,恳请咱们沿途的戍地将士予以关照,信上想必也是有所提及。”

“大人,交城那边,这两天正好要往天山金城输送一批粮草,以助将士过冬。既同路,不如安排翁主一行与押送军队同走,更为稳妥,大人以为如何?”

谢长庚看着刘管,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刘管起先只顾高兴,此刻终于觉察节度使的反应有点反常,迟疑了下,问道:“大人怎的了?可有疑问?”

“翁主没有提条件?”

谢长庚突然发问。

“条件?”

刘管感到有点没头没脑。

“没有!翁主只说她尽快上路。不过,倒确实叮嘱我给大人转一句话。”

“何话?”

“翁主叫我转告大人,说她上路之后,劳烦大人,看顾好小公子。”

谢长庚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了。你此事办的很好,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

两天之后,白隆和从交城出发的军士已是做好准备,事情不能耽搁,明日一早,慕扶兰便要动身出发了。

她将侍女留下照顾熙儿,自己只带一个马场里的仆妇同行。

是夜,屋里暖洋洋的,慕扶兰伴着熙儿,陪他入睡。

熙儿睡不着。

“娘亲,他们说你要去的地方很远……”

他迟疑了下,小声地问:“谢大人他会保护娘亲你,和你一起去吗?”

慕扶兰说:“他很忙,有更重要的事。娘亲已经有人护送了,会很安全的。”

“可是我还是担心……”孩子固执地攥着她的衣袖。

“谢大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慕扶兰低声说:“熙儿你喜欢马场吗?”

“喜欢。”

“谢大人要保护马场,还有很多和马场一样的地方。要是出了乱子,坏人打了过来,马场,还有那些地方,就会被坏人抢走。小龙马没了家,熙儿往后也不能再来这里了。你想这样吗?”

孩子立刻摇头。

“所以你说,谢大人的事情,重要不重要?”

孩子忍住心里的难过,松开了母亲的衣袖。

“我知道了。娘亲,熙儿会想你的。”

慕扶兰亲了亲他的小脸:“睡吧。”

怀中的孩子,终于慢慢地睡了过去。

慕扶兰思绪万千,迟迟无法入眠。

她披衣,起身来到外间,再次检查了一遍明日要带上路的东西,信步停在窗前,推开窗户,望向夜空,这才发现,黑漆漆的夜空之中,不知何时,飘落起了雪花。

她仰着面,望了片刻,竟仿佛孩子一般,伸出她的双手,接住了几片飘飘洒洒的雪,凝视着她掌心里的雪,慢慢地融化成水。

一阵寒风吹来,她仿佛感到冷了,往掌心里呵了口热气,随即关了窗。

屋里,轻悄的脚步之声,渐渐消失在了耳畔。

谢长庚就这样站在窗畔,他方才退后避她的那个昏暗角落里,一动不动。

天地静悄,万籁无声。雪片起先稀稀落落,慢慢地,越来越大,积在他的肩膀之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他的心头,有些茫然。

和土人的联络,进展顺利。

明日,她也要上路了。不管她能不能治愈老首领,哪怕老首领最后真的熬不过去死了,应当也不会影响大局了。

现在,一切都非常好,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不知今夜,自己为何还要来到这个地方。

他和这小妇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他就站在窗前,听着她和那孩子的床上私语,方才在她开窗之时,倘若不是闪躲得快,几乎就要和她碰见了。

而即便是此刻,他和她的中间,也不过隔着四五步路,一夜雪,一面窗棂,一扇门,一堵墙,如此而已。

然而,他却只能站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吹着寒风,任凭雪片慢慢堆肩,迈不开步,去走完这短短的四五步路,更抬不起手,去敲开近在咫尺的那扇门。

夜越来越深,积在他肩上的雪,也越来越厚。

谢长庚终于慢慢地转身,踏着脚下的积雪,朝着院落的门,走去。

身后,传来一道轻微的咯吱之声,他身后的那扇门,被打开了。

谢长庚慢慢地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慕扶兰站在门里,望着黑暗的雪地中,那道孤瘦的男人身影,沉默了片刻,说:“等我回来,我想回去。”

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了谢长庚的眼睫之上。

他闭了闭目,说:“可以。”

他说完,继续迈步,朝前走去,很快就走出这个安静的白色院落,从等在外的随从的手中接了马缰,翻身上马。

这样的结果,他早已料到,并且,也做好了准备。

唯一的不同,只是顺序罢了。

他以为她会以救治土人首领为条件,先要求他答应放她回长沙国的。

他本就决定答应的。

只要不是昏了头脑,这种事情,孰轻孰重,根本就无需多想。

一个妇人而已,无足轻重。

就这样吧。

这男人迎着前方漆黑夜空里扑面而来的冰冷风雪,纵马而去,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第57章

这一日, 马河谷中,老首领的居所之外,聚满了从四面闻讯而来的土人。

河西节度使谢长庚,今日亲自到了这里。

据说他这趟过来, 除了探望老首领,亦是商议马河谷往后的去向问题。

人们张望着那扇被卫兵把守着的大门,或摒息等待,或窃窃私语,面上神色,无不喜忧半掺。

往后若是不必再像从前那样,被困一方, 连日常用盐的获取也困难重重,这自然是件极大的好事。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 祖祖辈辈,在此繁衍聚居, 脚下的这片土地,早已融入他们的骨血,而今面临将要被迁的命运,除了不舍,对于未来,他们更是充满了迷茫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