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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86)

前途若是一切顺利,再赶路个三两天,便能抵达金城。离天山,也就咫尺之遥了。

正午,行经一片雪林地时,谢长庚见人疲马倦,命就地暂时休整。

这三十名随从,无不是身经百战、以一敌十的猛士,但走完这三天的路,停下来,亦是面露乏色。众人就地而坐,生火烤热吃食,抓紧休息,恢复体力。

那孩子早就不用谢长庚抱上抱下了,自己从皮囊里钻出来,驾轻就熟地攀着马腹落了地,攥起一把雪,也不嫌冷,胡乱抹了抹脸,权当是洗脸,随即跑到谢长庚的边上,接了一块刚烤热的馕饼,啃了几口,转头张望着前方,口中道:“谢大人,我们是不是快要到了?”

谢长庚眺望了一眼前方,带着他,攀上近旁的一块高地,将他高高抱起,一手指着前方远处视线尽头那座犹如白龙披银的高耸雪峰说:“看到了吗,那座雪峰,就是天山的山巅。雪峰脚下,便是金城。”

熙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盯着,激动地催促:“大人,我们快去吧!”

谢长庚微笑点头,收回远眺的目光,正要转身,突然,目光微微一动,落在前方十来丈外的一株老松之上,凝神了片刻。

他很快收了视线,不动声色地抱着熙儿下去,将他放回到睡袋里,随即取了弓箭,回到方才的高地之上,张弓搭箭,瞄准那株老松,射出了一箭。

箭簇离弦,破空而去。“噗”的一声,深深地钉入了树干之中。

树枝微微震颤,些须积雪,宛如细尘,从树顶簌簌落下。

藏在树后的人吃了一惊,知自己被对方发现了,急忙转身奔逃,却如何逃得开?一脱离树干保护,雪地里还没奔上几步,身后便又追来了第二箭。

强力而锋利的箭簇,瞬间从后追至,插入膝窝,击碎膝骨。

箭簇带着血肉,穿腿而出。

那人惨叫一声,扑倒在了雪地里,但竟悍猛得很,很快又从雪地里爬了起来,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继续奋力逃离。

梁团等人被叫声惊动,一把抓起武器,从地上跳了起来。

“应是北人。抓住了,就地审讯!”

谢长庚放下弓,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众人奔了上去,很快将那个还在雪地里逃亡的北人捉住。知节度使不欲让小公子亲眼目睹血腥场景,遂照他的吩咐,就地审问。

距离有些远,看不到审讯的场景,但那人发出的阵阵惨叫之声,还是传入熙儿的耳中。

熙儿一双小手紧紧地攀着马背,不住地张望着那边。

又一阵凄厉惨叫声传了过来。

他仿佛有些不安,转过小脸,默默地望着正在喂马的谢长庚,欲言又止。

谢长庚抬头,望了这孩子一眼,走到他的边上,一边替他整理着皱巴巴的衣领,一边柔声道:“熙儿莫怕,亦不必可怜。那人是我们的敌人,想要对我们不利。”

熙儿转头,看了一眼那发出惨叫声的方向,小声地问:“谢大人,你都没见过那人,怎么知道他是我们的敌人?”

谢长庚道:“方才那人躲在树后窥探我们,鬼鬼祟祟,我发第一箭,是为警告。他若没有恶意,自会出来解释。但他转身就逃,可见心虚,自然是对我们不怀好意。不怀好意,便是敌人。”

他顿了一顿,加重语气。

“熙儿你记住,对敌人心慈手软,被加害的,可能就是你自己,还有你想保护的人。”

“你想这样吗?”

熙儿立刻摇头。“我想保护的人,是我的娘亲。我记住大人的话了!”

“遇到敌人,该当如何?”

“杀!”

熙儿想了下,扬起还带了几分稚气的嗓音,大声地说。

谢长庚赞许,点了点头。

那边,梁团已经审讯完毕,疾奔回来,禀道:“大人,果然是个北人探子,招供了!出事了!北人一支数千骑的军队,此刻应当在攻打独登戍了!”

这个探子,出自一支长年游骑在河西至天山边境线上的骑团。

他们此前在天山一带活动,窥伺金城,自知没有把握夺取,加上大雪封地,粮草不继,便打算先回王庭,前些时日,行经这一带时,探到河西有批军粮要发往金城,恰天降暴雪,粮队被阻在了独登山的关口之前,东西交通断绝,遂认定这天赐良机,临时制定了一个计划,决定抓住机会,倾尽全力突袭独登戍,夺取军粮。

如果冒险成功,金城这种腹地孤城,将士没了过冬粮草,只剩死路一条,而且,更重要的是,切断河西节度使府这几年建立起来的这条军道,则独登山以西,天山全境,还有通往西域的通途,就此将全部入北人之手。

“这个探子趁着大雪潜来此地,是为打探烽火台的具体位置。他们除了突袭独登戍,也分出人马,计划将附近的烽燧断下,以防消息传递,引来救兵。派出去寻烽遂的,不止这一个探子!”

梁团禀完,三十侍卫,全部围拢过来,几十道目光,紧紧地盯着谢长庚,等着他的示下。

谢长庚望向独登戍的方向。

雪过天晴,那里的天空,一片明净,不见半点狼烟。

两种可能。或是独登戍还未遭到攻击,守军毫无察觉。或者,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们离开后不久,独登戍便就遭到北人突袭,烽燧已被北人控制。

“西去方向下一处的烽燧台,应是墨离烽。你可知道路?”

谢长庚对西行军道上的所有烽燧台,了若指掌,转头问向导。

“知道!距离此地三十里路!”

“立刻去墨离烽,赶在北人到达占领之前起烟!”

墨离烽燧起狼烟,下一烽燧收到传递,如此,三个时辰之内,战讯便能次第传至金城,三日之内,将士必会赶来,支援独登戍。

以独登捉守使的能力,即便兵力不占优势,坚持守上三日,问题应当不大。

情况紧急,一行人立刻上路,朝着墨离烽的方向疾行,然而,终于赶到之时,梁团等人,却被眼前的所见给惊住了。

烽燧台为求传远,多建在高地,墨离烽也是如此,建于一座山脊之上。

数日之前,这里仿佛发生了一场雪崩。

大量的积雪,从烽燧台上方的陡坡上滑陷而下,几乎将整座烽燧台的高耸台基都埋在了下面。

原本在此守卫的几名烽卒,已是不见踪影,十有八九,应也被压在了雪下。

梁团立刻带人刨挖积雪,想挖出个口子,通往台基,以便入内点燃烽火,半晌过去,陆续挖出了两具早已冻得僵硬的烽卒尸首,然而距离烽燧台的台基入口,却是遥不可及。

以如此的堆雪,今夜便是不眠不休,挖到明天,也未必能够挖通。

“叮”的一声,一个侍卫用来挖雪的刀,插入一块随了积雪滚落的巨石缝隙之中,发力之时,断为了两截。

“大人!时间怕是来不及了。只怕我们还没挖通,北人便已寻来此地。还不如赶去下一个烽燧台,或许还快些!”

梁团满身大汗,停了下来,劝道。

谢长庚眺望着下一个烽燧台的方向,沉吟之时,忽然,听到身后有童音说道:“谢大人,我可以爬进去,帮你们烧起火。”

谢长庚回头,见熙儿指着烽火台的上方,对自己说道。

梁团亦转头,盯着烽燧台顶那几根还没被雪给埋住的通烟口和两侧的通风口,如同醍醐灌顶,狂喜不已,猛地跳了起来。

“小公子说得是啊!那些口子,我们进不去,但小公子人小,可以试着爬进去,只要堆起柴火和狼粪,浇上火油,点了火……”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自己也觉不妥。

这孩子即便真能从通烟口爬进去,烧起了火,彼时,也是如同置身炉中,能不能安全地从原路出来,谁也不敢保证。

他忙闭口,看了眼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