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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85)

宴毕,谢长庚亲自送杨太监回驿馆歇息。

“承蒙太后挂念,送来赏赐,谢某感激万分。更是劳累杨使亲自出京,一路辛苦来到这里,也未曾招待,便又要上路返京,谢某实在过意不去。谢某已备好贡品,有劳杨使,代谢某送至太后那里。谢某亦另备了一份薄礼,请杨使笑纳。”

杨太监笑道:“节度使何须与我客气。我长年在宫中服侍太后,难得出来,不瞒节度使,这趟差事,还是我自己求来的,这几日四处游玩,不虚此行。”

他夸了一番河西风物,看向谢长庚,目光意味深长。

“前日我走动时,听闻翁主不久之前,又来了河西,今晚夜宴,不曾见夫人露面,莫非不在府中?”

他压低声,附耳道:“节度使,我是拿你当自己人,才说这话的。你也知道,若叫太后知晓,难免是要过问几句。”

谢长庚解释土人之事。说:“多谢杨使好意相告。慕氏如今正在去往天山取药。不瞒杨使,她年初便被我送回了长沙国,这回再次接来,不过是为利用。她到后不久,我便向太后上了一封奏折,详细禀明此事。太后此刻想必已是收到折子了。”

他对上杨太监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

“慕氏通医,此前机缘巧合,因医示好于当地土人。谢某接她来的目的,便是利用慕氏助我解决土人之事,以利朝廷平边。杨使既来了,劳烦杨使,回去之后,再替谢某向太后转话。有关慕氏一事,谢某时刻谨记太后叮嘱,不敢有半分悖逆。”

杨太监心中疑窦解除,点头笑道:“我还道这慕氏怎的又回了这里,原来是有如此内情。人尽其用,节度使高明!已经上折更好。放心,我回去后,会替节度使在太后面前再解释的。”

次日,谢长庚再度送走杨太监一行人,回来的路上,天空又飘起了雪。

他径直去往马场,将熙儿接回城中,回到节度使府,还不来及喘一口气,一骑快马,又送来一个消息。

老首领伤情复发,再度陷入了昏迷,情况危急。

谢长庚当即冒着大雪,赶去马河谷,探望过后,回来,心思重重,当夜,他从书房回来,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索性戴上雪笠,独自骑马,来到城池西门,登上城楼。

城池之外,目力可见的驰道尽头,是漆黑的广阔原野。北风怒号,雪片如絮。

今年的冬,雪来得比往年早,也更大。照前几年的经验,大雪封山,拥堵道路,是常有的事。

如此的雪夜,又无军情,门卒不知节度使为何深夜来此登临,见他眺望着西去的那条漆黑驰道,身影凝固,也不敢发问,只站在身后,摒息等候。

谢长庚回到节度使府,经过熙儿那间屋的门口之时,迟疑了下,执着一盏烛火,轻轻推门而入。

那孩子在床上,正沉沉地睡着。

他的小脸歪了过来,压着枕畔一张画了一道道竖杠的纸。

谢长庚望了片刻,伸出手。手碰到那张纸的时候,那孩子醒了过来,看见他,叫他“谢大人”。

谢长庚拿起了纸。

纸上,已经画了二十二道竖杠。

“大人,明天就又能多画一道了!”熙儿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

谢长庚慢慢地放下纸,说:“熙儿,我去接你娘亲,让她能早点回来,好不好?”

熙儿一下睁大眼睛,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好!谢大人你快去!”

谢长庚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

漫长的冬夜,终于渐渐推至五更。头顶的天空,还是漆黑一片,雪不停地飘落。

全城都还沉浸在这冬夜的最后睡梦中时,谢长庚踩着脚下咯吱作响的积雪,走出节度使府的大门。

门外,火杖照亮了雪地。一队人马,已经整装待发,准备随他一道,踏上西去之路。

谢长庚将事情交代给前来送行的刘管等人,吩咐完毕,众人说道:“大人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谢长庚系上雪氅,戴上雪笠,翻身上马,正要带人上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童声:“谢大人!”

他转头。

大门之后,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穿得厚实无比,整个人圆滚滚的,竟追了出来,站在门槛之后,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火杖的光,倒映在他一双眼眸之中,微微跳动。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渴切的神色,大声说:“谢大人,我和小马一起赶走过狼的!”

谢长庚和那孩子对望了片刻,下马,朝他走去。

孩子立刻冲了出来,奔到他的面前,仰起一张小脸,望着他。

谢长庚摘了自己的雪笠,扣到那只小脑袋上,一下将整张小脸遮得严严实实,随即将他单臂抱了起来,放上马背上,喝道:“走了!”

第61章

西行上路数日之后, 从前方回传来一个消息。

连日暴雪,独登山戍关被积雪拥堵,运送军粮的队伍无法通行,阻滞在了关前。

那里距离金城不是很远了, 只剩数百里路。

眼看就要抵达目的地,却被暴雪阻滞在了关前。她的焦虑,可想而知。

谢长庚加快行程,一路急追,十来日,便追到了独登山。

暴雪陆陆续续,前几日方停。运粮的队伍, 还在这里继续等待。

慕扶兰却不在这里了。

奉命在此戍守的捉守使向他禀,十来天前, 翁主行至这里时,关道被堵, 她十分焦急,得知除了这条军道,西去数十里外,还有另一条小道,从谷地而出,虽远了许多,道路险阻, 军队无法通行,但却能绕过关隘继续西行, 便要求带路。

捉守使应她之言,派了熟悉道路的向导和一队护卫同行,当时已引着她,先行绕走离开了。

“此地还要多久才能通关?”谢长庚问。

“前些时日,雪下得实在太大,刚停没两日。卑职虽已带人全力通道,但估摸着,全部打通,至少也要七八日……”

谢长庚转过身,走到自己坐骑之旁,拍了拍挂在马鞍之侧的一只大皮袋。

大皮袋里鼓鼓囊囊,随他拍动,口子里倏然钻出一只小孩的脑袋。

那孩子蓬着头,脸蛋脏污,也不知几日没洗脸梳头了,一双眼睛却圆溜溜的,黑白分明,顾盼之间,宛若两颗亮晶晶的宝石。

这一路西行,每日除了必要的人马休息,其余时间,不分日夜,一行人几乎都在赶路。大人无妨,孩子却是个问题。谢长庚想出个办法,将熙儿装在这只用老羊羔皮缝成的袋子里,充当睡袋,挂在马上,既保暖,又安全。唯一的不好,就是颠簸。所幸没几天,这孩子就适应得极好。无论马匹怎么纵颠,有时走得久了,谢长庚停马歇息,打开睡袋之时,发现里头孩子还在呼呼大睡,连叫都叫不醒。

熙儿本以为今日就能在这里见到自己母亲,方才捉守使说话之时,他藏在里头,竖着耳朵在听。

“谢大人,我一点儿都不累!”

不等谢长庚问自己,他钻出头,立刻响亮地说。

谢长庚一怔,笑了,习惯般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随即往下,按回在口袋里,转头吩咐:“我有急事,派个熟识道路的人带路,我亦绕行,要去金城!”

捉守使等人起先还以为节度使坐骑带着的这只皮袋里装了什么重要的随身之物,突然看见袋口下钻出个小孩,与节度使十分亲昵,状若父子,那孩子却又唤他“谢大人”,无不吃惊,又不好发问,盯着两人瞧个不停之时,听到如此吩咐,立刻去唤向导。

当日,稍作歇息,补充了些食物,谢长庚命捉守使加强戒备,以防北人利用恶劣天气突袭攻击,随即带着梁团等三十随从继续上路。

那段谷地的地势崎岖无比,又被积雪覆盖,最厚的地方,竟至没腰,马匹也无法乘骑。一行人只能下马,牵马跋涉,艰难走了三日,方绕过关隘,回到那条正道之上,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