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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94)

平阳王和鲁王叛乱之初,有人曾密报刘后,称此前有逆王使者曾出入长沙国,疑暗地私通,参与作乱。但齐王很快出面,力保长沙国的清白,刘后方作罢,不予追究。

军医入内,见节度使看着手中的信,脸色阴沉,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该换药了。”

谢长庚慢慢地收了信,解开衣裳。

军医俯身而就,替他换药。剥下一片纱布之时,不小心扯下了一片粘连在上头的皮肉。

血流了出来。

军医吓了一跳,忙赔罪:“大人勿怪!小人技艺不精,翁主若在,大人的伤,想必也能好得快些。”

谢长庚皱眉,命他快些。

军医忙加快动作,这时,帐外传来通报声,说梁团带人归营。

谢长庚目光微动,叫他入帐。

梁团入内,行礼后,站在一旁,禀了慕扶兰一行人的去向,说不日应当能到长沙国了。

谢长庚一言不发。

梁团见他不说话,看了眼刚除下的染血纱布,想了起来。

“翁主知大人负伤……”

他顿了一顿。

“……甚是关切,叫我转告大人,天气渐热,请大人百忙之余,务必记得及时换药。”

他取出方子,呈了上去。

“翁主留了这方子,说有去腐生肌之效,能助大人养伤。”

军医喜出望外,“极好!我这就照方……”

“出去!”

谢长庚忽道。

两人一怔,对望了一眼,不敢再说话,依言退了出去。

大帐之中,剩下谢长庚一人。

他拿起了方子,盯着上头的娟秀字迹,神色僵硬,慢慢地,紧闭的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真当是他前世欠她了。

娶慕氏女,从他去往长沙国见她的第一面起,他便一再地退让。

连他自己亦是不敢相信,直到今日,为了一个妇人,他竟做到了如此的地步。

她还给他的,就是这么一张薄薄的方子。

他慢慢地捏拳,将那张写着方子的纸,一点一点地揉在掌心之中,直到揉成一团,掷在了脚下。

……

半个月后,谢长庚应刘后的急召,抵达了上京。

这是时隔一年之后,他再度入京。

上京宫依然雄壮而巍峨,然而朝廷,却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朝廷了。

满朝官员,这些天来,被一个接一个的消息,震得六神无主。

先是平阳王鲁王作乱,各地告急战报,雪片般不断飞来,好不容易获悉平阳王叛军被河西军队阻在了蒲城,南线暂时平安,还没来得及松出一口气,紧接着,又传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被派去协从齐王抵挡鲁王叛军的刘后侄儿,平威将军刘扈,无意得知,齐王竟是唆使平阳王和鲁王此次作乱的幕后之人。他前些时候主动请缨,领兵去往东线抵挡鲁王叛军的举动,不过只是障眼法而已。刘扈大惊,当时出逃不成,被齐王的手下抓住,扣作了人质。

谁也没有想到,德高望重,一向被推为宗室之首、忠臣典范的齐王,竟也怀了异心,行大逆不道之事。

仿佛撑着半个朝廷的大柱一夕之间,轰然倒塌,整个朝廷炸开了锅。

这还不算,紧接着,又不断传来汝南王、赵王等藩王也相继跟着齐王起事,发檄文讨伐刘后专权,称要光复皇室的消息。

文武百官仿佛无头苍蝇,惶恐不安,得知谢长庚今日抵京,要入宫觐见刘后,全都等在宫门之外,一看到他现身,仿佛见到了主心骨,涌了上去,争相向他见礼。有人叱骂齐王道貌岸然吃吃里扒外,有人恭维谢长庚为朝廷立下的丰功伟绩。

这一刻,这些围着他的官员们,再没有谁记起他曾经被人诟病的出身了。

河西节度使谢长庚,俨然成了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谢长庚面容严肃,目光平视着前方,脚步没有停顿,穿过围着自己的一众官员,径直入了皇宫。

第67章

刘后正在厉声斥责几个跪在她面前的大臣, 其中便有张班。

几人唯唯诺诺,忽听身后传报,转头,见太监引着谢长庚而来, 无不暗暗松了口气。

谢长庚阔步入内,向刘后行跪礼。

刘后看着他朝自己行礼,完毕,一反常态,并未立刻叫他平身,说:“谢卿,你力保蒲城, 劳苦功高,陛下前两日问本宫, 这回该如何赏赐,本宫不知该如何回答陛下了。”

话音落下, 张班几人便知她的言下之意,偷偷望去。

谢长庚依然跪地,却慢慢地直起身。

他神色如常,对上刘后投来的两道目光,应道:“臣不敢当。失蒲城,龙关如失门户,故臣自作主张。臣是来领罪的。”

殿中一片寂静。张班摒息不敢抬头, 片刻之后,耳畔传来刘后哼声。

“本宫早就知道长沙国心怀叵测, 若非张班从前误我,早就已经除去这个隐患了,还会叫慕氏之人今日如此嚣张!”

张班慌忙喊冤:“慕氏之人表面一向老实,怪臣糊涂,当初才被蒙蔽。先前替他们说话,字字句句,无不出于当时大局考虑,绝无半分私心!如那齐王,此番若非事情败露,满朝文武,谁能想到他竟是那些逆王的背后指使之人?”

刘后脸色阴沉,命几人出去,殿中剩谢长庚一人跪着。

“你擅自发兵蒲城,本当治罪!念在你一向忠勇的份上,此番本宫便赦免你。倘若再有下回,定不轻饶!”

谢长庚说:“多谢太后恩典。”

刘后依旧没有叫他起身,盯着他,继续说道:“平阳王鲁王作乱之始,本宫便得知,长沙国与逆王使者此前有所往来,当时有齐王那贼出面力保,本宫一时轻信。如今齐王证实是为逆首,长沙国自然逃不了干系,必与逆王沆瀣一气。本宫欲削慕氏王号,平长沙国,你可有话?”

谢长庚说:“臣无话。”

刘后看了眼身后的杨太监。

太监上前。

“既如此,节度使当与长沙国断绝关系,休慕氏女。如此,天下人方知节度使对朝廷之忠,与逆贼泾渭两分,清浊两分。”

谢长庚应:“臣已如此行事。入京之前,便已将休书发去了长沙国。从今往后,臣与长沙国慕氏,再无任何干系。”

刘后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露出一丝微笑,点头:“爱卿果然不负本宫所望。”

她再次看向杨太监。

太监笑容满面:“太后对节度使,可谓是恩宠备至。既休了长沙国慕氏,怕诰命老夫人跟前无人侍奉,有国舅之妹安阳郡主,才貌双全,太后欲赐婚于节度使,好叫郡主代节度使尽孝于老夫人。还不快快谢恩?”

谢长庚双眼未曾眨。

“郡主金枝玉叶,臣无福受。臣之母亲,乃一乡间老妇,更当不起郡主屈身。请太后收回恩典,臣心领了。”

他话音落下,殿中一阵静默。

刘后方才本已露出霁颜的脸,再次沉了下去。

杨太监亦是措手不及。

刘后虽对谢长庚自作主张发兵蒲城的举动很是不满,但齐王串通诸多藩王一齐对抗,朝廷之中,真正能指望的人,也就是谢长庚了。故方才刘后先敲打,再施恩。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接了当地拒绝,这于刘后而言,不啻是打脸。

杨太监忙道:“节度使,齐家方能立业,这更是太后的一番好意,你谢恩便是!”

谢长庚平静地道:“臣的这等私庭小事,不劳太后记挂。乱局当前,太后将臣急召入京,想必另有要事。臣洗耳恭听。”

刘后沉默了片刻,压下眼底涌出的那缕被冒犯了的怒意,勉强笑道:“罢了,你所虑也是。国是纷扰,旁的,日后再说也是不迟。”

她顿了一顿。

“本宫将你召来,是为平叛之策。如今局面,你应也知。河东、河南、还有山南,多地已是落入叛贼之手。河西那边,你且放下,先入关,助朝廷全力平定叛乱,夺回诸地。要何等助力,你只管开口,本宫无所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