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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垦丁(37)

作者: 水银灯河 阅读记录

他洗澡的时间,比起她的,不算很长。

出来时,曾贝隔墙听见他开门关门,以及又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条毛巾,擦头发的声音。

再后面,就彻底没了动静。没听见打火机叩响;也没听见,他拍亮桌灯,在书桌后,敲键盘的啪嗒声。

她换下白色蕾丝内衣,隔一段距离扔进放在窗下的衣筐里。又在床边站了会儿,无声叹了好几口气。

好想跟人讲话啊。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人仰倒在只能容纳下她一人的床面,有故意调低高度的空调冷风朝她吹来。

渴望从未如此迫切,最后变成——诚实的,好想跟他讲话。

突然,从隔壁传来两声短促的敲击桌面的声音——这是他们的暗号,提示对方,接下来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扰民举动会发生。

上一次,他敲桌,是提醒她,他要抽烟。

这一次,敲击声停后,他开始说话:“曾贝,我还是要跟你道歉。”

“如果你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有打扰到你的正常生活,甚至让你讨厌,那你就敲两下床头,我可以明天回北京,再不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可如果……你也是跟我一样的心情,那你就敲三声。”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无视我这段话。”他停了会儿,“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答案。”

曾贝揪着被子慢慢起身,坐在床上,沉思犹豫许久。

然后,她屈起手指,叩响在木制床头。

一次,

两次,

……三次。

第三次之后,她又多敲了一下。

她的声音,在最后一次敲击声落下后,回响在空远的阁楼。

她说:“平叔,我比你想象的那种喜欢你,还要再多一点。”

所以三声过后,她要送他第四声。

“之所以,没有在海边跟你坦白,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你喜欢我,事情会变得有点麻烦。”她唔了声,“我只是怕你会为难。”

毕竟他们之间隔着十四年,隔着她是他老师的孙女,而她还喊他一声平叔。

但她从小读杜丽娘柳三郎的故事长大的,对于世俗禁锢,和揭露在众人眼下的羞窘和不看好,她都再熟悉不过。

可她一向又是将这些东西看得极轻的。

她不愿她的良辰美景都付那般断井残垣,所以,想说什么便要说,该爱时,她便要坦坦荡荡爱。

第30章 30

互表心意,原本该是循序渐进并且渐入佳境,结果两人跟暗地里刷了默契值般的,不约而同商定——一切要慢慢来。

早晨的阳光不算太亮,少几分逼人刺目的白,铺在餐厅下一隅棕木地板上,黄得暖烘烘。

她拿着手机贴在耳朵边,一边听对面张怡宁讲她的驾校教练有多可怕,一边光脚踩过落着一块形状不规则日影的地面。

空着的那只手从果篮里捞起一颗苹果,在水池龙头下再洗一遍,吃之前,她先回那边的话:“那算什么,你好歹还能学开车,我呢?啥都干不了。”

最开始她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想告诉张怡宁,她跟平叔的关系近日突飞猛进,已经从敌人,变成了世界上最复杂的那种男女纠葛牵扯。

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变得很难说出口。聊着聊着,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发生转移,最后再度变成她跟张怡宁吐槽垦丁的无聊生活。

“……我觉得我就像鲁滨逊,落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什么也不能玩,特别无聊。”

张怡宁安慰她:“没关系啦,你要这么想,鲁滨逊后来不是还遇到星期五了嘛。”

她不置可否,哼了声,咬一口苹果转身,刚好见谢平宁从楼梯上走下。

吓了一跳,见到他,她心里还想着昨晚的事,心情忽上忽下。

他倒淡然,抬手,还跟她打了个招呼。

张怡宁的声音响在耳畔:“相信我,贝贝,你也会碰上你的星期五的。”

曾贝听着,神情有些愣愣的,盯着谢平宁走到她身边,然后就见他靠近她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问:“星期五你有安排吗?”

曾贝捂住手机话筒,抬头,问他:“干嘛?”

“一起去镇上看电影?”

好了,她终于碰上她的星期五了。

一个秘密且刺激的周五,他们要瞒着所有人,偷偷溜去镇上约会。

为了能很好地掩人耳目,曾贝上午坐客运去野原,到杏子那里蹭一顿午饭,然后等他下午开车赶来跟她会合。

跟爷爷说是杏子约她见面,平叔也以为她只是要假借杏子耳目,暗度陈仓。但其实,她的真正目的是,让杏子帮她化一套完整妆容。

这点,完全是受陈晨刺激,谁让她跟她说,说不定平叔最讨厌的就是学生妹。

所以,她要在杏子的眼影刷高光刷和各种刷子底下,摆脱小女孩面貌,先从外,变成成熟女人。

“……所以说呢,女都是为悦己者容,你看看,从前我跟你说多少次,给你试试妆,你都不肯的,现在倒好,有了你的平叔,就屁颠屁颠来了吧。”

杏子手里拿一支黑色眼线笔,俯身顺着她上眼睑的天然曲线,绘下一道不深不淡的线条,以此勾勒眼睛神采。

杏子嘴上不放过她,反复将谢平宁搬出来说。

而她手下刚好进行到眼线这一步,曾贝受此制约,话都不敢说,生怕这人一个不小心,眼线笔戳进她眼睛里,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听她念叨着。

“上次刘宇岩来剪头发,我见过他。”她说着,结束右眼的工作,开始画左眼,“但他看起来,没你说的年纪那么大啊。”

“他已经三十二岁了。”曾贝尽量控制面部表情,一边提醒她。

“但是他看着不太像三十岁的人,可能你们大陆人看起来比较显年轻?”

杏子这句话落,手下动作也停下。

她离开一段距离,借着理发店的白色光,欣赏自己在曾贝脸上,花了两个小时打造的作品,看完,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曾贝起身,走到镜前自照,同时接她的话:“他显得年轻是因为他坚持锻炼,什么叫大陆人比较年轻?歪理。”

镜子里,她脸上眼妆除杏子帮忙的两道眼线外,其余都出她自己之手。上眼睑橘粉色眼影,下眼睑则偏大地色调,故作深沉。

因为脸上上惯浓墨重彩的戏妆,此时正正经经的一次日常妆,难免让她觉得过淡。

但杏子已觉得很好,对她的样子赞不绝口:“真的很好了,相信我,你的平叔见到你,一定会很惊艳的。”

“真的吗?”

曾贝忽然有些期待。

涂一层清凉防晒,她提着包,等在小镇电影院的门口。

十二点半,蓝色福特准时抵达。

他开车门下来,见到她,只停留匆匆一眼,便移开,然后说:“我去买票,你喝什么吗?可乐?橙汁?”

他脚步不停,往电影院走。

她追上去,为他没发现自己的变化感到有些失落。

两张电影票买好,一点场,电影内容与家庭关系以及前段时间台湾的热议的问题——同性恋合法化相关。

由于还没到时间,他们俩坐在自动贩卖机下,消磨着午后的悠长时光。

谢平宁手里拿着两人的可乐,一桶爆米花放在两人座位中间,像极了银河。

“真不要可乐?”他拿可乐纸杯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摇头,神色悒郁,闷闷不乐地低头。

她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手提布包的两根带子,过好一会儿,才说:“平叔,你真的没发现我今天有哪里不一样吗?”

都提示这么明显了,他要还发现不了,她就要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一秒钟了。

出她所望,他没能发现,瞧见她在玩自己的包,以为问题出在这,便说:“你换了个包?”

“……”她扭脸,“才不是!这包我都用过好几次了。”

正面与他对上,才发觉他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害得她又不好意思躲开,撇脸小声嘀咕:“平叔,你怎么这么直男啊,我要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