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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垦丁(8)

作者: 水银灯河 阅读记录

曾贝下意识让出一条道来,让他通过,等他人已登上三楼的楼梯,她又想起来,喊住他:

“喂——”

谢平宁回头,看向她,目光疑惑。

“你用不着讨好我。”她直直看住他,说,“不用怀疑,我就是你心里想的那种女生,我很坏,非常坏,所以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可怜我,因为——你们才是最可怜的!”

宣示完,她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啪地甩上门。

下午,吃过午饭,爷爷跟奶奶正坐在客厅里,听着小曲消食。

阿姨端着一盘西瓜走来,身后跟着迟迟才将饭吃完的曾贝。而刘宇岩和谢平宁挤在在厨房的流理台后,正研究西瓜到底是切成块好吃,还是榨汁更好。

爷爷坐的是三人的沙发,曾贝挤过去,大夏天,也不怕热,靠在爷爷身边,跟他一起听收音机里唱:

“长清短清,哪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

而她不等电台里女旦声音接续,从此句末尾接起,柔柔和上了一句:“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注]?”

奶奶眼睛一亮,替爷爷拿来西瓜的手一顿,觉得稀罕,问:“怎么今天下午这么乖,还扮起陈妙常来啦?”

曾贝不满,从爷爷肘弯里抬起头,嘟嘴道:“奶奶说的什么话,我哪天不乖啦,爷爷你说是不是?”

爷爷宠她,就着姿势,摸了摸她的头发,“是,哪天都乖,我们家贝贝最乖。”

刘宇岩听见这话,在厨房没忍住,发出几句笑声。

曾贝回头,瞪他一眼。

他立即噤声,拉着谢平宁继续研究西瓜去了。

等刘宇岩老实,曾贝才又回到爷爷这边,嘴里难得撒回娇,手也扒住老人家的胳膊,前后晃着,说:“那我这么乖,爷爷是不是该给点奖励啊?”

爷爷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此时被她哄得,更是丢盔弃甲,恨不得星星月亮都摘给她。

他大方道:“说吧,想要什么,爷爷都给买。”

奶奶不乐意了,在旁插嘴:“哪有你这么惯孩子的,被你惯坏了都。”

“才不是呢,”曾贝否认,“爷爷这是疼我。”

“是是是,疼你,谁叫你是我惟一的小孙女儿呢。”

曾贝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忽地笑了,“爷爷说的,什么都可以。”

“那我就说了噢,我想要……”她话末拖得老长,似是故意吊人胃口。

这边的西瓜二人小队也竖耳听着,想知道这魔女又想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然后,听见她说:“——我想要阁楼的房间!”

“啊?”爷爷一懵,没想到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刘宇岩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瞄上身边的谢平宁,小声说:“平叔,恭喜你,你被盯上了。”

谢平宁:“……”

爷爷犯了难,“这……这阁楼……小谢已经住进去了啊。”

曾贝的解决方案是:“那就让他搬出来呗。让他住二楼刘宇岩隔壁那间房,反正他们两个关系好,住隔壁多方便联络感情啊——是不是,平叔?”

她扭头,把话茬扔给谢平宁。

谢平宁刚要说,搬也不碍事,就被刘宇岩暗地里扯了扯衣角,还要听他掐着嗓子低声提醒:“不要发言,这时候你最好别说什么‘那就搬吧我无所谓’之类的话,不然她一定会更生气的。”

刘宇岩跟她相处这么久,得来的教训能写成一本《谈与曾魔女相处的生存百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平宁信了他的经验之谈,并未作声。

于是,难题再度落到了爷爷身上。

爷爷一脸犯愁,看看奶奶,又看看曾贝,久久无话。

还是曾贝先出来挽救局面,提议说:“这样吧,阁楼平叔房间隔壁不是还空着嘛,爷爷去找人在那里加一堵墙,在那里开一个小房间出来,让我住进去,不就得了吗?”

原以为要皆大欢喜,谁知爷爷还是说不行,“开个新房间工程量太大,而且阁楼要砌也只能砌木墙,木墙的隔音效果差得很,你们一男一女住下去,多不方便啊。”

曾贝无所谓,“我反正没事啊,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不能让人听见的秘密,我磊磊落落的——除非他有。”

众人又看向谢平宁。

看得谢平宁好无辜,只能说:“我也没有。”

爷爷不跟她打岔了,沉下脸,还是反对:“不行,你想想,要是你住进去了,但凡房间里弄出点小动静,先不说你一个女孩子方不方便,就是你平叔晚上要写点东西,你吹个头发,拉个嗓子,都能影响到他。”

“谁大半夜练声啊。”曾贝小声反驳。但很快,她意识到,问题的根源,似乎不是出在阁楼隔音效果身上,而是——她的头发。

无数次停电,刘宇岩都要把原因归咎到她的吹风筒身上。

现在,吵谢平宁工作的,也成了她的头发了。

她笑了笑,眼底却是没有笑意的。

她从沙发起身,走到楼梯口,对着余下四人说:“你们对我头发有意见,没问题啊,我剪掉它不就行咯。”

说完,便上了楼。

其实,在垦丁,她也不是没有可以心平气和聊天的人。

比如,野原镇上唯一一家理发店里的洗头小妹——笑起来嘴边就漾起两个小梨涡,一位名叫杏子的女孩。

看杏子时,总让人觉得是甜甜的,没由地就想起某种水果。

但并不是杏,而是小颗圣女果,干净明亮。

曾贝隔着理发店里一扇好似永远擦不干净的镜子打量她,也打量自己。

杏子刚为她洗过头发,因此一头长发湿漉漉的,还没来得及吹干,贴在藏蓝色的罩袍上,乌黑发亮。

未吹干的原因,是她们要先决定,剪哪一款发型。

而曾贝看来,短发都是一样的,总之都是剪短。这也意味着,将告别各种花样的束发、长辫,抑或,某天懒得出奇,只梳一梳,便及至腰间,柔软如海藻的直发。

“这么长的头发,贝贝,你真的要剪啊?”

曾贝沉默了会儿,良久,下定了决心,说:“剪吧。”

还会变长的。顶多一年……不,顶多半年就会长回来——她实在等不了一年那么久。

杏子用手轻轻揽住她的长发,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赫本那种vintage风格的,还是普通学生头?”

曾贝严肃着脸,认真思考,将这两款发型,于想象中,戴在自己头上。

赫本?她可驾驭不了。

齐耳短发?别,想想就有点傻。

最后她在心里将这两种发型都否定,苦着脸看向杏子,“就没有别的选项了吗?”

“有啊——”她说,“给你换一个小镁的发型。”

说着,她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张《蓝色大门》的海报。

海报上,桂纶镁一头短发,五官不算太深刻的脸上,拥有很淡的笑。

曾贝举着一张海报,有些发愣,听杏子在耳边说:“你皮肤白,五官又好,剪这个发型一定好看。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小镁的造型的……”

晚饭前,一家人又是四处找曾贝,但没觉得她是去了理发店。

大家都以为她说的剪头发,是一句气话。因为他们太明白,曾贝看她那头长发,看得有多重。

刘宇岩准备给市里认识的叔叔打电话,拿着听筒,一边说:“会不会是去市里买奶茶了啊?她惯心血来潮的,指不定是去市里了。”

芬姨排除他说的这种可能性,回:“不可能的,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别说买奶茶了,她连去市里的大巴都坐不起。”

奶奶很着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那到底去哪啦?”

爷爷坐在沙发上,皱眉,忽然想起,问:“车库里有没有看?”

谢平宁觉得天气这么热,依曾贝的性子,没道理躲那里边受罪。但他还是走到门口,说:“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