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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106)【CP完结】

作者: Ashitaka 阅读记录

其实知道能又怎样呢?从脱胎成人起,“母亲”从里至外已是无意义的留白,硬说要提炼出种情绪出来,应然是怨恨。但慌张与期许是生理性的,依然不可遏制地迸涌。柳亚东目眺窗外,看黄昏一迳深蓝下去,时间逾远的步伐似乎过重了,在鼓膜上走出了咚咚的声响。座机铃嘀嘀作响,夸张还是比喻性,总之那感觉无法用语言阐释。邵锦泉接通,嗯嗯好好,知道了,你记得吃饭,天冷别着凉。不出一分钟,就又挂了。

判决如下:她说不认识,没来过,还问素水是在哪里。

兰舟终于成为他唯一的光与牵挂,沉重又轻松,心伤又狂喜。

柳亚东最后问:“我要今晚逃呢?”

“你可以试试。”邵锦泉回答他,“旧强去深圳有什么打算,我其实都清楚。”

接到报案快子夜了,马元正审一个十六中的高一男孩儿。没犯大事,单就想弄包烟抽,苦于兜里没钱,和同学商量着拿上家里的菜刀去劫了家小卖铺。时运不济,铺子老板平素跟着电视练泰拳,一记十成力道的佛山窝心脚,把其中一个整得要急救。伤了的先送医,另个就铐来队里审。马元瞪个虎眼猛拍桌,烟灰蹦了一案面,他吼说,操,他妈的,小小年纪知道自己干得什么事吗?男孩儿染了头黄毛,他撇开脸说,嗐!我不是没抢成么。马元恨不能一枪座子杵他嘴里。男孩儿不知“法”字如何写,转瞬又伸颈眯眼地讨好说,警察叔叔,烟分我一根呗?分你妈。马元顺手就把烟灰缸掷出去了。马元瞬息间恍惚。手头案子总这么不大不小,磨耗他耐性,磨耗他对人的信心。

实习警凿门进审讯室,喊:“马队出警!周永德酒楼刚出人命了,死了两个伤了一个,付老板的没了。”

“姓付的!”马元豁然起立,“怎么回事儿?!”

“枪杀,嫌犯也死了,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猜是替死鬼。”

“走!走走走!”

这年冬不期的初雪,当晚降临素水。

老唐这阵忧闷得很。一是他女儿上月结婚,前妻根本没通知他,他也不恼不怨,托人弄了套小十万的红木家具运去女儿魏岗的新房。隔天,家具原封不动不运回饮茶亭路。安装工人直噘嘴,叼着烟叫苦不迭说,那户一听是您姓唐的送来的,门都不让我们几个进啊,就差拿开水泼我们啦!我们也没招啊叔。老唐沉默,按市价付了安装费,家具糟践了,只能拖去了邵锦泉的库房积灰。

二是这头,周永德倒戈金鼎,一时间烦事铺天。毛二买凶害了涂文命,按规矩,邵锦泉也做掉他,于是选择祭掉柳亚东跟凌仔。老唐先是吃惊惋惜,后来惋惜又淡去:凌仔柔懦表过不说,柳亚东的骁勇刚强从来都是为别人的,利用他只能掐七寸,倘若没有他的依托处,他永远不会忠诚,不会卖命,不会沉沦,而更倾于自毁。涂文最先明白这个道理,出于体恤的私心,想帮衬他远离是非做个普通人,未遂;邵锦泉同样明白,只是他心硬、心狠,从不救人,只善于毁人。胡自强是老唐更没预料到的意外。倘若让柳亚东去杀毛二是硬碰硬,五分全身而退的胜算,不成也无伤大雅;让胡自强去杀付文强则是险棋,无异于飞蛾扑火,成不成都是自取灭亡。结果倒说不上好赖,付文强被爆了脑袋,心腹挡第二枪搭进去左肾,胡自强没能打包房理抽身,颈子挨了三人七刀,血生生淌光;毛二是不锈钢的命,愣没死,生被柳亚东搠瞎一只眼。

老唐煲了桶花胶花菇鸡,装了厚被奶粉送去铁路医院,往匿着的病间走时遇上一只壮滚滚的耗子,耗子嘴里叼着块殷红的组织,不知哪儿偷的,它行过的地砖上次第有血滴。老唐霎时悚然,缓过后在回廊尽头的飘窗下抽了根烟,烟飞舞朝上,找雪去了,自由着。老唐想自己明刀明枪作歹时,已经是多少年前了?

进病房。柳亚东重度脑震荡,昏迷加呕吐,醒了做头颅CT,有淤血,胡医生说得再观察。算第二次躺这儿了,他包了头正仰在床上,偏着脸,目视窗外雪景;兰舟坐床沿,同样曲背目视窗外。两人一动不动,都看不清表情,都又似乎缩得很小。

病房里竟还有个富康收音机,调的不知哪个频,男人正拍着鼓唱低缓的民谣。

“如果我们不让时间把我们变老,那它还有事情让自己开心,孩子能扔出石头也容易摔在泥里,爱人停止了思念就像伟人停止了微笑。”

老唐搬了个板凳坐下。先不言,和他俩一块看雪,不多时一句:“一年又一年。”

好似陡然地陷,兰舟悚然地回头。

老唐在兰舟眼里看到了此前不曾见过的恨意。恨是个人意志,心理趋向,个体间各有不同,兰舟的“恨”除了不期,更空泛,好似他疑惑或不忍去只恨“一件”或“一人”,而以文文莫莫的态度无限拓展他恩怨的疆域,他目光下的任何,都无道理地成为他绝望生活的注脚。强者眼里他懦弱,恶者眼里他伪善,他不加害人,他照顾了八只金鼎后巷缺胳膊少腿的野猫。既没有罪过,也没有做过什么自取灭亡的选择,脚下堆积的柴火却已近乎烧成没有颜色温度的炭木,人受着灼烤,那么他的恨自然不是无端的。

他站起身,呈母猫身上常见的防御与进攻姿态,母猫护崽,他护柳亚东,他已经失去一个了。他颤动的眼睫鼻翼嘴唇乃至呼吸,无一不在说:我什么都不怕,我会杀了你。老唐无言,一时和他对峙住,话到口说不出。

柳亚东翻身,皱眉闷哼:“唔。”

兰舟是贫家的病母听见亲骨肉的一声呼唤,整个儿的刚硬崩坍,水润润地化成疼怜与无奈。他俯身触摸柳亚东脸颊,旁若无人地和他抵着额头,问:“难受吗?”

柳亚东眼睛闭上又睁开,目光萎靡,“疼。”尽显弱态。

兰舟亲他一下,疼惜说:“我知道。”

老唐眯眼。阿迪跟厉思敏的关系似是而非,他老了搞不懂,到此刻他看着柳亚东兰舟,他这才相信男人间的关系被整理,被文学,确实可以用“爱情”来定义。

来是为送点东西,也有要紧事。付文强遭枪杀轰动半爿素水,案件定名“11.10”,尸体火化后骨灰仍被公安扣留。最怕是乱了治安,坏了形势,警惕一月,道上未有大波澜,付文强骨干签了吊唁从简的保证书,才领走他骨灰匣置灵堂办白事。周永德跟邵锦泉全部出席,周一席灰,邵一席黑,各自形影相吊,站黑纱幕帐两侧,神容沉痛,鞠躬表哀思,那么堂而皇之的,被无数双眼睛怀疑地扫描,其间有多少杀意,不能计算。周走向邵需要铺垫多少诡计和阴谋,而后又是何种打算,会否又因分赃不均而失衡、反目,不清楚,但刚愎的素水老付的确成了行进路途的牺牲品。尽到礼数了,各自离开。

县委县政府声称此案需高度重视,换马元吐着烟的一声蔑笑,敲着卷宗说:“倒他妈大缉捕啊,倒他妈派个刑侦专家啊,倒他妈立个专案组啊。”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夜秋风过,山雨缺席,楼巍然不动。其间有多少暗度陈仓的事情,不得而知。黑手隐形藏于资本与云雾中,一再催逼、推助,公安结案,说是仇杀。胡自强连身份证都没有,底细不详,个人名下无财产,无法予以受害者赔偿。涉黑者应当对人祸安之若素,付文强那头惧怕查深,畏拔萝卜带泥。倘若不作鸟兽散成为流氓无产者,日后私对私,债还是要还。这都后话。

胡自强苍白冰凉的尸体亟待火化,邵锦泉领骨干已撤离素水,因“要务”飞往广州。老唐就是个厨子,金鼎暂且得靠他撑着,很多事情还依仗他善后。

老唐想,不论如何,三个孩子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马队那边说,小胡的遗体已经允许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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