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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40)【CP完结】

作者: Ashitaka 阅读记录

依照指示,办枪不开金鼎的车,侯爱森调用了一辆旧式出租。车往北开,行至冷郊,路颠颠簸簸,窗外树影连片,黑魆魆里就钉了一粒明月,亮着最纯洁的白。涂文嚼着口香糖,放了一首《情人知己》。他扶着方向盘,沈醉地朗声跟唱:“难怪不能成为知己的,怎么可以相恋。”顿挫铿锵,实际难听得要死,吴启梦掐着鼻梁,叹了一路的大气儿。涂文来劲了,犯贱地往他耳朵边凑,吴启梦挥拳抡他,拿高跟踩他小腿,失手剐蹭到方向盘,连车带人好险扎进稻田梗子。

“我操/你妈的不要命了!借的车!”慌里慌张打正方向。

涂文终于闭嘴,叶倩文浓情的嗓子这才徐徐地响起来。但很奇怪,她调子极有韵致,似乎一词一句都是港片里喋血的枪鸣和深吻,浸润了维港的富丽驳杂,情深义重得像这一趟路途根本不凶险,而更是一场断梗浮萍的漂泊。柳亚东倚着靠背闭上眼,重心往兰舟肩上倾倒。

“困了?”兰舟基本没动,扭脸问他。

柳亚东摇头,在他肩膀上逗留了一会儿,就又坐正了,看着窗外。

上了高速到麓华,左右两个小时车程,进了到县区时至午夜一点,路上死寂一片,有鬼无人。吴启梦手机嘟嘟地响。他看眼来电人,接了外放,应道:“贺老板?”

吴启梦尖着嗓子说话,夜里听着奇诡凄艳,涂文睚眦必报地故意堵着耳朵。电话那头也是副不寻常的声音,咝咝啦啦像信号不强,显然也耍了什么自保的小伎俩:“你们到哪儿了?”

涂文朝外一瞄,给他个眼神,比OK。吴启梦说:“高速下了,在往厂区跑,再二十分钟到水泥厂。”

“别到水泥厂了。”那头喝令:“你掉头往西,往西郊开,到葫芦街,看见一家麓华盲人推拿,进来找赵五!货就在他手里。”说完就挂了。涂文猛一拍方向盘,咬着牙急刹调头,“操他妈的老狐狸!玩儿老子,我还李六呢,个耀武扬威的大傻逼。”

麓华吹的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妖风,涂文褪掉大棉袄,换上西服白衬衣,下车一站,冻得原地高抬腿。他仰脖,看”盲人推拿“四个残缺的霓虹大字,大骂道:“老子鼻子快他妈掉裤裆里了。”

穿这么人模狗样是办事儿的行规,一表郑重,二显气度,示意咱们都是做生意,有什么为难顾虑明面上一二三四说清楚,别耍贱,玩心眼,反正是一笔做成,互不瓜葛,轻易我们江湖不见。话是这么讲,但照涂文看,人不能认死理儿,得机动一点。三九天非得单衣单褂打扮成屁精,就他妈是脑子灌屎。郑你鸡毛掸子的重。吴启梦一换西装,反倒显得蛮合适,他腰窄,腿长,黑漆漆穿一身,活像谍战片里沉着冷艳的一个.......二椅子。

涂文左手摸出手机,右手摸出把片刀,一并丢给柳亚东,吩咐:“把风啊,苍蝇进来都给我灭掉。”

柳亚东嗯了一声,点点头。

月亮陡地变大,涨成很圆一盘,明得白皑皑、亮晃晃。柳亚东低头看看手里的片刀,很巧,亚麻的鞘,寒凛的刃,也白皑皑亮晃晃。刀配月夜,基本等同于一桩血案奇情。柳亚东屁股贴着脏兮兮的引擎盖子向下滑,蹲到了地上,把玩着片刀,仰头看天。

古人喜欢咏月,人一旦沐进月色里,不知道为什么就他妈有那么多儿女情长想捋,劳心劳神,满腹惆怅,理不能胜情,捋你又捋不清。——原先还可以这么讲,但柳亚东这会儿低迷沮丧,他也想咏。咏,喜欢到底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他乱得很,像吃了一床弹花被,絮上不去下不来,饱得心口都发涨。其实喜欢可以很单纯的吧,柳亚东想,我小时候喜欢摸溪里的沙蟹,捞满一桶,回家挂面油炸,喜欢那个香酥的味道。喜欢堂屋外那一株森森的榆树,枝干青藤披覆,可以爬,可以卧,攀至顶梢瞭望,能俯瞰一村错落的屋舍。喜欢班里一个女孩儿用的笔盒,红黑相见,印个卡通人偶,盖子带磁吸,随手一拨拉,就能契合得严丝合缝。

——很长一段时间内,柳亚东误以为自己喜欢过那个女孩儿,是自己的初恋,不因为任何,只因为她拥有了自己心仪的东西。但不对,这逻辑完全不能自洽,又想不通哪里有错。他如今明白了,这逻辑反了。

兰舟用那个霜擦脸,他才觉得那罐子洁白细密,造型别致,味道也不腻;兰舟穿了那身校服,他才觉得那衣服不丑,很一股书卷的味道;兰舟精心伺弄纸饭盒里的那棵海棠,他才觉得那花由瓣到蕊,都长得很美。兰舟也正仰着头,他才觉得,月色很好。

“亚东。”

“哎。”他嘴比脑快,应完了,才懵然地看向兰舟:“......嗯?”

“你今天说——”

“真的。”我刚又琢磨了一遍,没什么纰漏。

兰舟怒了:“操。”

柳亚东讪笑一下,“你说。”

“我是男的。”

他乐:“废话,我长了眼的。”

兰舟顿了两秒,人言轻微地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船儿。”柳亚东擤了下鼻子,“我告诉你个秘密吧,我们三个到这儿来我才发现的。”

“你说。”兰舟看他,因为说是一个秘密,他就走近了蹲下,做出细听的样子。

柳亚东说:“我能把命给你,子弹还是刀,我都替你挡。假如真到那时候,我可能会后悔我做坏事,没当成我奶奶希望的一个顶天立地的好人,但我一定不后悔为你死。因为除了你,我真没想过能为谁活着好。”

碰头流程快如老村医骟鸡。你素水来的?哎对。贺老板的朋友?是。二十个换五把?哎对。一个旧强一个阿迪?是是是。来吧进来吧。

叫赵五的这老头儿是个坑蒙拐骗的,压根儿他妈不盲,圆片墨镜摘了,一对儿大眼,他嘴巴微张着直往吴启梦瘪瘪的胸口瞄。涂文往他跟前一扎,客气也不客气,说:“我的马子你就别瞎琢磨了,二十个我都带了,赶紧看货成么老头?”赵五这才引他俩进推拿房,嘴里啧啧咂吮,似乎在说,唉,可惜啦,可惜啦,好漂亮的一个娃儿,跟一个黑社会。涂文在后头好险没笑歪大肠,他凑到吴启梦耳边说:“这是个老玻璃吧?换是思敏,一板脚我看就上去了。”吴启梦一凛,不自觉地对那两个字,做了怔愣一刻的反应。他缓过来才咬牙骂:“你他妈闭嘴。”涂文耸肩,望了眼头顶朽迈的房梁。

三短两长,裹在一个麻布兜里,不说是枪,还以为是袋儿红薯麻山药。

涂文掂一掂,觉得沉得很。他故意拖长腔,耷拉眼皮儿不阴不阳道:“托你跟贺老板多句嘴啊,他东西不错,货都是真家伙,但后配零件次了点,上回搞到那批有个保险不好,有个居然他妈是哑巴。我讲钱呢不是重点,但你想,我要它干嘛?要人狗命啊,那关键时候射不出东西,那不是要我狗命嘛?你也让他抓抓质量,别只顾着闷声发大财,啊?”

“——哎呀,不可能有哑巴的。”赵五直说:“你验嘛!”

涂文掏出一柄乌黑的仿制77,口端贴住他眉心,咧嘴:“行,拿你验啊?”

赵五面庞陡地披上蜡黄色,下意识两手端举。

吴启梦拉开拎包,默不作声地一沓沓红毛子数出来,码齐在他推拿床上。吴启梦呵责涂文:“你别太过分,小心泉哥回去搞你。”

赵五咽了一口唾沫,两腮微颤,“南、南头轱辘山.......原来是个劳改农场,这会儿废弃了,你去那儿开枪,没人,没人管,车、车停塘边上,你往山里打,防着有野狼.......真是哑巴,你折回来找我。”

涂文收枪:“吓的哟,我没装子弹呢我还。辛苦!钱你数数。”

轱辘山不矮,劳改场静得像个大坟头,这就是立起来的一樽大碑。山脚嵌一个水塘,面儿上随风微漾,月亮在里头浮游沐浴,变换形状。水鸟啄食,深浅洼地一律黑色,林间有轻微的动静,窸窸窣窣的,你说不上是不是狼,都说新世纪没这东西了。涂文凝望塘面,吸满两支烟,才揭开布兜抽出一管六四,得意洋洋似的亮给身边的柳亚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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