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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78)【CP完结】

作者: Ashitaka 阅读记录

于女人,目光比言语有力,说不清的东西瞥去就到位了。

老苏迫近她,冷蔑说:“你想撑天,这么几年桩桩件件谁帮得你,也不想想自己没了男人,你是个什么?”

听见啪一声响,知道是巴掌,问题谁打的谁?胡自强忙拧着门锁朝前抵,反锁。

第33章

兰舟琢磨了挺久,决定只带一张一百出门。

原前披星戴月,少见宿舍楼附近日光清露里的模样,错失了不少:隔壁有条旧沪长弄似的巷,三步宽窄,一两个脏乱摊子,匿着人。人很好看,各类百般。有女的坐藤椅哺乳,前襟半敞不敞,胸饱如熟柚,尖端小球儿藏孩子嘴里;有下棋老头,隔张棋盘对坐,左手搭膝右手捻子,有凛凛之状,消遣而已,闹得像华山论剑;也有不是人的,猫啊狗子,皮毛肮脏,目光清湛,谛视众生。兰舟潦草看个大概就跑了。

人时常需要群体来证明“我”是“我”。揣摩生活本质,兰舟会迷惑,并惘起自己是谁。

他进口那儿像还有他杵着,绷一圈肿肉,走动起来,仿佛夹着枚体外的肌瘤。这感觉令人羞耻,兰舟在街上大跨步,小幅蹦跳,那儿收缩稍懈,反复多次。柳亚东亢进耸动的触觉,乃至他紊乱鼻息,照旧顽固地残留在那里。揭不掉,甩不掉,搓不到。烙刻似的有了持久永恒的意味,祛掉也行,得拿个刀子连皮带肉削。

饮茶亭路这天的景儿:一个男孩,小神经,走走停停,姿势怪异,昂头,低头,昂头,低头,脸上笑意轻飘飘,羞意轻飘飘,苦意也轻飘飘。

宏茂商厦的一楼超市亮堂堂,地铺一水儿白瓷,货架列阵,客来客往。大了反而不好,烟杂铺拢共那么些东西,要混得熟,吃了没?还是包软中华?刚吃。这么一说就知道要什么,没钱也赊着。正规大超市不行,明码标价,供你比对挑拣,都很自由,反倒缺了人情里的默契。兰舟目光四处迂回,浅短停留,水般划走,愈转愈沮丧。兰舟有双黢黑的眼,布上这点忧虑,才直指人心最质地柔软处,一瞥难忘,想去管他。

穿印“锦荣商超”红马甲的姨,热了盒饭,走近拍他:“你找什么?”一般不搭理的,爱找见不找见,售货没闲工夫帮忙。

兰舟扭头微怔,下意识比划了个形状,“我想买副手套,阿姨。”

“皮的线的?加绒的要不要?”

“不是,不是冬天戴的那种。”

“劳保手套?工地上搬砖搬铁,有胶面的那种?”

“也不是,是......尼龙的,不要太厚。”

“自行车手套。”

“嗯。”兰舟不确定。

“你戴?”

“不是我,我对象。”

他的小私心,他很想很想把柳亚东是他对象这事儿,分享给别人。

手套归进滞销日用,货架上针头线脑锅碗瓢盆。放的挺高,姨搬来矮梯,踮着脚跟一番大找。找着往外抽的时候,带落一堆拉杂,噼里啪啦,接连击打兰舟头脸。姨都不歉疚,甚至还发笑,她呵哧呵哧拆着个折痕万千的塑料封皮,说:“砸傻了吧?来你看看,你要的可是这种?有点掖脏了,里头是新的。”她掌心里躺一副深灰手套,羊毛化纤混纺,薄又不软塌,腕处有搭扣,印了鹰的图案。

“不是?”姨见他犹豫,“那——可就没有啦!”

兰舟摇头,捏着左手那只的小指,说:“我还想拿一副针线。”

邵锦泉开恩,挪出金鼎最大一间茶室供涂文复盘、祛秽、庆功。涂文心里不大庆得起来,他到底让牛凳背上一条血债,到底弄没了人家少年一根指头,到底害了命。不是说心软,而是本来,他们可以不必付这些代价。涂文抱定为人好坏必有刻度,有此一次,他砝码又朝“歹”的那头拨了一寸。他悬悬不坠,却有一点宿命般的颓然,冥冥之中猜无非这两年,日子得到荒芜处。他以前玩过黄雀抽帖卜运,挺信佛家因果的。

老苏晚上张罗出一餐好饭,蒸炸煎煮,川鲁粤湘。邵锦泉斟了浅浅一杯五粮液,绕桌一圈,“今晚你们就尽管开心吧,辛苦了。”昂头喝光,亮杯底。

功臣是涂文和老贾,俩人照例站起,照例说:“应该的,不辛苦。”照例喝光。

邵锦泉唇上一层清亮酒渍,他抿着问:“他呢?”

“厕所。”涂文拣筷沸腾鱼进嘴,含糊说。

邵锦泉挑起一边眉头,问:“两个都在厕所?”

老贾笑嘿嘿,“好兄弟嘛,尿泡都胀得都心有灵犀。”

涂文是扯谎,老贾是帮腔,柳亚东其实在小平台抽烟,观夜。兰舟依着围栏仰面朝天,承接天幕浓得滴落的黛蓝。想着星能磷粉一样裹进颜色里滴落吗?

兰舟扽住柳亚东的左手往怀里带,柳亚东抬过去抚他脸,“干嘛?”

“送你个东西。”兰舟从兜里掏出那副手套。

柳亚东皱眉,刹那觉得反感,手往回缩:“自欺欺——”

“不许动。”

柳亚东乖乖不动,嘴上却仍说:“戴不了。”

很快戴上。尺寸妥当,四指微微裹紧,攥起来也不妨碍。柳亚东盯着小指的缺失处,那一截儿布料被齐整剪断,沿边一段车线,不工整,但密密缝牢了那缺口。

委屈这东西柳亚东不让自己有。因为没人替你消化,委屈自己咂么,越咂越苦。它乍然出来,不受抑制,汹涌得快冲落了他眼珠子。“还挺合适的......”他手掌手背来回翻覆,嗓子收紧:“遮遮丑挺好的,船儿,我都不知道,你缝——”

“不丑啊。”兰舟隔着布,啜吻残存的指根,强调道:“谁说丑了?”

老唐开茶室门,垫着抹布端进去一只硕大的砂锅,快说三个小心烫。

涂文站起来伸脖子,“什么好东西?”

“佛跳墙!”一揭盖,满当当的鲍参翅肚浸在金黄的汤里,热气腾腾。老唐得意洋洋说:“趁热,我年轻时候拿手菜,以前皇帝吃的。”

齐刷刷一阵“操”,伸筷子就朝名贵大块儿的料子夹。觥筹碟碗间,满盅转眼空下去大半。涂文举着筷子,挨个儿打臭葱耗子凌仔的额头,说妈的群饿死鬼!就不知道给他俩留点?边拿小碗替柳亚东兰舟拨拉了一份。

老贾曲眼瞅着老唐,“趋奉”说:“玉春饭店那会要留下你这个能人,现在都能在宁波开成连锁了。”

“吃你的。“老唐嗤声笑,“谁提当年勇?”

老唐年轻时候是掌白案的总厨,因口味问题与人起口角,失手害了他性命,蹲了八年班房。妻离子散应然的,他放出来惶惶无依,回素水老家替双亲养老送终,过后赋闲,才被邵锦泉招徕金鼎。人是能人,但终究有背负。

老唐绕去涂文背后,捶他一记,凑近说:“小子,刚有个人找你,我给叫上来了。”

“谁?”涂文扭头,“黑白无常还是阎王老子呀?”

老唐扇他头,说:“少放那瘟臭的狗屁。我叫进来你就晓得了!”朝门口走。

“哎谁啊!你就给我叫进来!男的女的啊你好歹?!”

臭葱嘴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欠,喃说:“风流债呗。”涂文一掌险没给他脸按碗里。

来人像是一早等在门外,老唐前脚出去,她后脚就进来。

真是,涂文都没能一眼认出她来。他神志有浅短一刹的空白,空白内部很快被杂陈的思绪添补。许青青发式变了,剪短齐耳,烫出鼓鼓一个弧,染成颗待剥的毛栗。她敞怀,穿件缀了一圈短绒的红羊皮夹克,艳得彻底。这红色极正,像再有的红色不过是它下劣的衍生。涂文被蛰了眼,鼻翼微张,说不出话。青花勺子跌进碗,发了声脆响。

涂文一下儿回忆起了自己七八岁时,压过的一张硕大簇新的婚床。

是谁的婚床,涂文记不得了,只知道那铺的盖的一水儿油光光的绸面,面上龙腾凤起,交颈呈祥,那婚床底里大片大片的红色,正如她身上的这件衣服,酽得既烈闹,也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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