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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戈(22)

作者: 反方向蓓 阅读记录

苗白点了点头,问道:“大人今日想吃些什么?”

“粥。”

苗白笑了笑,将巾帕扔回水盆,拢了拢对方衣襟,将塌上的狐裘拉起细细替沉醉披上后,直起身,踱步至内外室交接的珠帘处,拍了拍掌。

“啪啪”。随着掌音落地,丰盈美貌的婢女端着砂锅与各色小菜、垂首碎步而来,待将物什熟练得放在外室后便退下。苗白至外室将确认饭食中却无“异物”后,这才将小锅内的稠粥搅匀添上上一碗,才入内室将沉醉抱出,例行着每月的“投食”动作。

而随着苗白的动作,沉醉双足间的银铃“叮铃、叮铃”作响开来。

当今梁世,圈养禁脔的贵族,喜以各色小巧精细的物件来装饰他们引以为豪的美丽的“宠物”,而铃铛,更是常见,且他们尤喜欢在在这些铃铛间镶嵌花叶之状。沉醉的双足之上便有这样一足铃,每只足铃之上都有着七个精致的铃铛,但无花叶镶嵌,但是素净一片。

苗白犹记得,之前这少年出现在自己梦中之时,还是九岁孩童模样,那双玉白的足上确有足铃,但确是最为常见的子母千足之铃,虽是从未见过的七色、且嵌有古怪的纹路。但现在,这足铃,若嵌上零星花叶,远远看去,与赏玩之物佩戴之样并无二致。

而沉醉,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以至于从未有人觉察到足铃的存在,他也只会在无人之迹才会显露出那双素净足铃,连着连苗白,也是在侍奉其三年后方知此事。

“今日特地准备了大人喜欢的蛋粥,”安放好对方,苗白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待判断温度已可入口后,将勺子送到沉醉嘴边,“这蛋昨日新产的鸽蛋,粥也是下臣亲自煮的,想必大人一定会喜欢。”

在苗白如同哄弄孩童一般的话语间,沉醉张开口,将嘴中的蛋粥咽下,昏沉无力的脑袋并未让他发表任何意见,但细睁的眼角、微扬的双唇足以让苗白的脸上也出现了隐约可见笑意。

连番喂上几勺之后,苗白打趣道:“说起来,昨日那野鸽也甚是凶悍,都啄了下臣好几番,到现在还肿着!”

沉醉现居住的殿宇,是为甘棠殿,居于皇宫最为僻静的东南角之处,幸是偶然,这里离沉醉还是皇子之时居住的殿芜殿很近。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殿后载种了大片南竹之故,每年,都会有大批的野鸽再此定居,加上这殿中的主人对此的纵容,所以,即使这殿中之人每年都去“窃取”鸽蛋,这些看似温顺的野鸟除了凶悍一点之外,也从来没有挪窝的打算。

而这殿中的主人,尤其喜欢和着鸽蛋熬成的稠粥,百吃不厌。原因,大概是因为当年与自己失之交臂的小新郎的缘故。沉醉犹记得,他最拿手的,就是熬制各类汤粥,而苗白做的蛋粥,味道最与之接近。

苗白装小可怜的模样似乎愉悦到了沉醉,沉醉微睁迷糊的眼睛,难得同样打趣道,“唉,那这可真是难为你了。”笑笑,“不过,下次,还得要你煮粥,我的下臣!”

“能为大人效力,是小人的福分。”脸上,却是做出了十足十的不愿意之样。

低沉的笑意在空气中蔓延,似被空气中低糜的快意感染,再次咽下粥后,沉醉的眼角似乎也多沾染上了一丝笑意,还真是,“油嘴滑舌。”

苗白的眼更加深邃了。五年了,自沉醉将他从刽子手中救出,已过去一千七百多个日夜,现在他,早已改变了当日笨拙的模样,深知如何在冰冷的宫中同沉醉开出不大不小的玩笑,逗得对方一笑,让眼前这个少年,尽可能的,开心一点。

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之间,两碗小粥见底之后,沉醉轻摇了摇头。随着热腾腾的食物,他软绵无力的身体似乎也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待苗白再次替他净手之后,稍稍挺直脊梁,斟酌道:“那位,如何了?”

空气的中的快意殆尽,苗白收敛好表情,回道:“听闻前几日服下了药,今日似乎能起身了。”眼不动声色逡巡着,眼见着对方听到这答案后复又变得麻木不仁的表情,他想要再补充些什么,却见沉醉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那就好!”

又是这样!苗白心中暗忖道,这个人,又是这样!将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埋葬,宛如是机械一般!他可曾想过,他也只一少年罢了,并非是何等圣贤之人。且在沉醉如此这般年纪,本不该有这样多的离愁别绪!

“替我,上药吧。”沉醉的微凉声音透入耳际,迫使苗白暂驱开心中愤懑,替对方重新上药。

沉醉微微转身,任由对方撩起身后的长发。随着苗白的动作,半凉的温度渗入肌肤,成功激起周遭一众鸡皮疙瘩,而苗白,挪动着步伐,身体挡在了对方身后,只留一片阴影在沉醉光皙的背后,小小移动着对方的身体,待面朝面后,轻轻地,他替对方解开了胸前的白纱。

纱布解开后,一道狰狞的伤口宛如壁虎一般盘踞在沉醉的心脏处,似是被人用钝锈的匕首强行划开。周遭的皮肤业已外翻泛白,先前渗出的血液早已同敷上的药草化为一般乌黑之样,但,不可思议的是,沉醉的伤口没有发出腐烂变质的常规酸臭,隐约还散发着某种清冽的甜香。

这味道,甚是熟悉,苗白似乎在哪里闻到过,不过,究竟在哪里勒?

心神松懈之间,苗白的眼神出现丝丝迷茫,连他本人都不曾察觉已被迷惑的事实。

直到沉醉的声音再次在耳际响起,苗白这才从楞神的状态中反应过来,继续替对方清洗伤口,抹药,再扎上白纱,途中再寻不得半分迷茫之色。

沉醉心中微叹。

沉醉心脏是为双心,现其流出的血,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尽管如此,平常之人却是无福消受。五年前,沉醉用用自己心脏的一滴血将苗白从生死边境拉出,没想到,到了现在,苗白还是未能彻底摆脱这滴血的影响,及此,他心中泛起丝丝焦躁,虽然,这并不是针对与苗白。

看来,得想个办法才是!

而对于沉醉的心理活动,苗白无从察觉。他熟练地替对方打点着衣冠和发饰,心里由始至终装着的,都是沉醉心脏处的伤口。

自一年前,每到月底,沉醉的便会带着心脏的伤口出现,虽然不致命,但人却总是得虚弱些时日,联想到那一位这一年来的状况,苗白虽隐约猜测到了缘由,但苦于无法插手,也不能插手,沉醉虚弱的时日,他除了更加用心将食物做的可口些、将日益增多趁虚而入的来者却之门外以外,能做的无他。但除开这些,他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面白的目光落在沉醉乌黑的发上,待将手中的最后一楼发编入冠中,看着身下脸色发青的俊美少年,他熟练取来一盒的淡色脂粉,手上却微有些迟疑。

沉醉脸上的青白之色更重了,现在的他,本应好好休息才是。

“怎了?”见着对方一直未动作,沉醉问道。

“大人,今日一定要去么?”因着那位病重,梁国的帝王已连续三日不曾早朝,今日沉醉,便又是被强抵着去充数的。但现下,他的身体,已是槽糕不成,稍有不甚,便会露出端倪!

沉醉的眼神告诉了苗白答案,见此,苗白只得用手沾取些脂粉,如往常般替遮对方掩住脸上不正常的青白。

沉醉的虚弱,决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是,当今的那两位,否则……

想起这五年间的种种,苗白的心中涌上五味杂陈,更多的却是彻骨恨意。他恨极了那两位不住地逼迫苛刻沉醉,愤懑沉醉的纵然默许,但是,更恨自己的无力。要是他的力量再强大些,他便能为对方再多做些什么。

但是,现下,他只能用手底的脂粉替少年的病气完全掩盖住,微点唇脂后,他拿起悬挂在木架上的绯红官帛,替对方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