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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124)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真金不再说话,举步欲走,阔阔真又要起身相送,真金回头一笑,面色一下子柔和起来:“你且坐着罢!别出来了,好生养着。”又目视安真迷失:“你好好看顾王妃,莫让她累着。”

安真迷失轻轻颔首:“殿下放心。”

……

我和真金一起坐上宫车,赶向宫城北面的中书省。真金是中书令,每月有一两日到省中署敕,但并不插手政务,因而这中书令更像个虚职。真金行事谨慎,此番我与他同去,他必是已请示过忽必烈,是以我并不担心。

坐在车里,我只觉得气氛沉闷,有些压抑。随着日渐年长,真金也开始不苟言笑,我并不敢像小时一样同他亲密,加之上次遭他训斥,无形间好像同他多了层隔膜。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苦恼,只是老老实实坐着,攥着拳头,脚趾紧紧压在靴子底儿上,不发一言。

真金见我这般,拍了拍我的手背,叹了口气,微微笑道:“你还在生哥哥的气吗?我那次的确言重了,回来才知你那天刚遭父汗训斥,心头后悔了好几天,一直想跟你说说,竟不得空。”

我抬头看他,见他满脸关切,眼里隐着几分忧色,恍恍惚惚间又像变成了少年真金的模样,便情不自禁地抱起他的胳膊,嘴上忍不住说道:“妹妹不敢。只是觉得,哥哥长大以后,越发稳重,上次竟像父汗一般严厉可怕。父汗也是,自他继位以来,竟不像以前那个父亲了。”

真金闻言,话语微冷:“父汗待你还不够好么?”

我听了内心一颤,默然片刻,才解释道:“父汗待我自没的说。只是不敢像以前那样亲近了,有时说错了话,免不了被他训斥。”一边说着,不满的撇撇嘴:“哥哥行事周到,为人谨慎,自不会被父汗训斥,你哪里懂我的感觉?”

真金听了,却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微微仰头,颓然叹了口气,竟是十分疲惫的样子:“哪里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只是不懂罢了。有时候,我倒希望父汗像小时候那样训我两句,那样的他才更像个父亲……”

我怔怔看着他,内心波澜不平,他已经很久没有跟我吐露心事了。

真金看着我讶异的脸庞,也只笑笑:“察苏,你知道为何我名为中书令,实际却每月只到省署敕两次?”

我盯着他的脸,不发一言。

他看我懵懂的神情,摇头笑了笑:“你还小,还是不懂。不过你要记住,父汗不只是父亲。更重要的,他是君,我们是臣。”

我心里暗叹:“我怎么不懂?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只是怕父汗的猜忌,不敢过问政事罢了。那木罕出镇在外,若是抚平西北,你会更不安罢。”

我嘴上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又道:“父汗爱你早慧,凡事愿意让你知晓一二。我有时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了。若不过问政事,你也不至于屡屡遭父汗斥责。其实学些女孩们该做的事儿,将来嫁到弘吉剌部,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又有何不好?”

“如若那样,我和她们又有什么不同?”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如若那样,我和她们又有什么不同?我又默默对自己说了一遍。虽然来到这个历史上最饱受诟病的朝代,却不意味着我要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我生而平凡,却心怀野望:有些事,做了毕竟比不做要好;有些事,知道了就不能容忍自己置若罔闻。自己的每一点努力,都是在脱离平庸,都是要把自己送往更高的地方,即便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可我毕竟尝试过。

真金呼吸一滞,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神情像极了忽必烈。他默然良久,才道:“同父亲一样,我也觉得你是个不一样的孩子,父汗愿意给你机会,我也乐见如此。可我时时担心,有时你会走得太远了,这绝不是件好事。”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真金却越发不安,摸摸我的脸,凝视着我的眼睛,琢磨着我的想法。

“别让我担心,妹妹。”真金抚摸我的头发,语气透着深深的隐忧。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还是那句话,哥哥你太抬举我了。我在父汗心中,未必有那么重的分量。我只不过规规矩矩跟在父汗身边,还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真金这次释然一笑,捏捏我的鼻子:“这话听起来才像个女孩。”

我听了却不满意:“女孩怎么了?男孩又比女孩多了什么?男孩女孩的分别有那么重要吗?程朱那一套虽自有道理,但对女人的态度,我顶看不上!比起‘三从四德’教出来的娇小姐,我还是愿作草原的儿女。”

真金见我神色郑重,不免失笑:“那是自然,你本来就是草原的女儿,不要被规矩缚住了天性。”

我心里松了口气:哥哥还没被理学那一套教坏了脑子。

正寻思间,宫车突然一滞,外面传来仆役的声音:“殿下,中书省到了。”

第92章 圆议

中书省在宫城北部,所处地势高爽,古木成荫,然而在冬天,却显得寥落冷寂了,我下了车,却见两个门吏把守在都堂门口,面颊已被寒风吹得皲裂发红。

都堂是一个三进院落,颇为敞阔,院中也有假山木石,清幽雅致,却比寻常宅邸多了几分威严气象。依次穿过外仪门、中仪门、内仪门,第三进院落才是宰相们的办公场所。正中间的房屋即是正堂,为宰相圆议和办事之所,两边为正厅,乃是参议府、断事官等僚属的办公之所。

我一边走着,一边用眼睛好奇地环视四周,全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真金的通译,省堂的官员僚吏见真金进来,纷纷见礼问好,但看见他身边跟着的小通译东张西望的样子,都不禁皱眉,然而燕王殿下不说话,别人管什么闲事呢,老成一点的默然不语,年轻的则忍俊不禁。

真金忍不住拍了我的头,轻叱道:“看什么呢?别人都在看你呢!”我这才回过神来,乖顺地往真金身后退了退,微微低头,小步紧跟。

真金跨入正堂,拐进左边的议事厅。厅内正中有一条长桌,省官们肃立两侧,等候真金入座。那些人中有很多熟悉面孔,阿合马、伯颜,连许衡也来了,右边上首的却是安童。他着眼瞥见我,先是一愣,而后皱皱眉,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诸人向真金见礼问好,真金挥挥手:“都坐罢,今日有事迟了些,还望各位见恕。”他说完,走至上首,坐了下来,我则侍立在他身后。中书令发话,各省官才纷纷落座。品级高的如安童、伯颜、史天泽等,自然离真金近一些,其下是平章政事、左右丞、参知政事,有些人还带了通译,再就是省掾等僚属。数一数,竟有十来号人。

见诸人坐定,真金道:“开始罢。”安童会意,遂命省官陈述今日议题。

按照国朝惯例,丞相负责总持纲维,自平章以下则分领庶务,比如阿合马就是专管钱谷的,还有掌管工事、刑狱、铨选等等。具体事务自然由专司其职的官员上奏。

安童的目光瞥向一位参政,那人会意,酝酿了片刻,开口道:“陕西省臣也速迭儿建言:‘陕西今年遭逢大旱,粮谷歉收,由于饥馑,盗贼横行,屡禁不止,不如显戮一二、以示惩戒。’也速迭儿特地具本上奏,以待都堂批复。”

安童闻言,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将目光望向真金,真金微微摇头,不置可否,安童遂开口:“诸位意下如何,不妨一一说来。”

我在一旁案几边坐下,备好纸笔,认真做起了笔记。

涉及刑狱的问题,还是死刑,一些不管刑事的官员选择了沉默,没有意见的,就算是默认了。安童将这些人一一看去,见众人不语,脸色微微泛冷。

首相脸色不好,诸人便明白了事态,却见一人喉头耸动,似有话要说,安童遂点名道:“史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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