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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125)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那人是史天泽,年纪不轻,已逾花甲,比忽必烈还要大上十岁。他捻捻胡须,问向刚刚发言的参政:“敢问杨参政,也速迭儿建议处死的罪犯有几人,都所犯何事?”

“罪犯共计十人,七人为强盗,余下三人因偷窃获罪。”

史天泽听了,摇了摇头:“也速迭儿所言,似是不妥。”他说了一句,见伯颜似要开口,便递了个眼色:“伯颜丞相?”

安童也点点头,把话头传到了伯颜处,伯颜遂道:“陕西今夏大旱,都堂业已拨给米粟钱钞赈灾。请问杨参政,下狱罪犯作案之时,米粟是否已拨放到位?若是赈灾之后作案,某不免要怀疑赈灾官员和行省官员是否尽职尽守。”

杨参政闻言一愣,声音弱了几分:“丞相所问事宜,下官所知不详,下官会传命也速迭儿据实上奏。”

“务必查明实情。”伯颜脸色一沉,“若有官吏不能尽职赈恤,反借诛戮盗贼之名推脱罪责,朝廷必不会宽宥。”

伯颜话音刚落,却闻有人一声叹息:“监司不立,地方官员沆瀣一气,政令难行啊!”

我不禁抬头去看,说话之人却是许衡,老先生一脸忧国忧民之色,已经把刑狱事件上升到制度建设的高度。

许衡言罢,诸人再无言语,都把目光望向安童,等待首相裁决。

安童沉吟片刻,身旁掾史已提笔准备记述。

“陕西赈灾实情如何,如伯颜丞相所言,让也速迭儿据实上报,我也会建议圣上下派官员再去核查;许右丞勿忧,监司一事,前日我已上奏,待百官集议后再行定夺;至于此案,依我之见,强盗、窃贼一律论死,恐非所宜。刑罚轻重不分,轻罪重罚,岂不逼贼为盗?只恐盗贼徒增无减耳。此案还需圣上过问。其余罪至死者,宜仍旧待报。诸位还有何异议?”

诸人都不作声,阿合马却忍不住开口:“若派官员核查赈灾实情,下官却有人材举荐,此人精于理算,自会查无遗漏。”

他话音一落,许衡就不禁皱眉,却没说什么。安童容色淡淡,只道:“既如此,平章可将此人姓名出身报至省堂,以待都堂考核,若确有才干,我自会上报。”

阿合马一听,脸上的喜色淡了些,而后又堆起笑意:“这是自然。”顿了顿,“下官也有事奏陈。”

“说罢。”

得到首相的批准,阿合马遂开口:“太原百姓熬煮私盐,越境贩卖,各地百姓贪图便宜,争相购买,以致官盐滞销,损伤盐税,今岁只上缴税银七千五百两。依下官之见,需严禁私盐,从今起增加太原盐税银子五千两。百姓需计口食盐(1),僧、道、军、匠诸户也应分摊缴纳盐税,以保证国家赋税充足。另,诸王公主多向斡脱商人放贷,斡脱商人据财货,高息贷给小民,上下其手,牟取暴利,而小民饱受其苦,朝廷分文无收。不如立斡脱总管府,专管斡脱一事,明立章程,规定贷息。斡脱商人须得朝廷批准才可放贷……”

他话未说完,许衡脸色已十分难看,当即截断,丝毫不留情面:“计口食盐是恶政,诸户情况不同,所需数量应自行购买,岂可强行摊派?此令朝廷早已废止,平章大人今又重提,却是何故?莫不是想借此增收赋税,邀幸于主君?”

阿合马当众被他抹了面子,十分难堪,却仍忍住怒意,换上一副笑面:“许右丞此言,是怀疑我的用心?我用心为何,昭昭可见!为国增收财赋是我的本分,若不尽职,才是尸位素餐。许先生言必称小民,岂不知国库丰方能民用足?先生不知,每年有多少灾区等着朝廷赈恤呢!”

许衡似乎不愿多看他一眼,哼了一声,也提高了声气:“巧言令色,鲜矣仁!你不过是以富国之名,行聚敛之实罢了!靠盘剥小民、强行摊派来增收财赋,岂不是‘损不足而奉有余’!?”

许衡辞色俱厉,阿合马却也毫无惧色,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宰相圆议,本应就事论事。不知我阿合马何处干犯了许右丞,竟被您老处处针对,不知许先生用心为何?我阿合马忠心事主,为圣上分忧解难,所做的也不过是圣上的意思。若按先生的话说,岂不是圣上昏聩不明,行恶政用恶人?这么说来,竟是圣上的不是了。不知圣上听了,会作何感想呢?许先生不如和我去御前对质,看看到底谁才是一片赤心?”

许衡被他一激,勃然作怒:“丞相在此,你不问丞相之意,竟想越级上奏,竟是置丞相于何地!?”

这两人争执愈演愈烈,真金本就不喜阿合马,见他这般,愈发厌恶,面色越来越不好看了,却仍只静观,不置可否。

“够了!”矛头直指安童时,他自然不能毫无表示,当即怒斥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周遭都静了下来,一时二人都没了言语,只是望向安童,等他裁断。

议事厅里火药味儿十足,仿佛一触即燃。我静静看着安童,却也好奇他会作何答复。

安童面色沉冷,却仍稳得住,不露喜怒,他瞥了阿合马一眼,而后开口:“计口食盐不合民情,早已废止。平章大人以增赋为由,力求复行,却是不妥。你若有异议,不妨去问大汗的意见。再者,官盐滞销,是否因为盐质低劣或盐价畸高所致,你不言明,反而不问原因,只求结果,一味增派赋税,罔顾小民,这却不是做官的态度。此事仍需地方官员上报实情,朝廷下派官员查核后再行决断。另者,立斡脱总管府一事,我无异议,可请旨于圣上。若立总管府,择选官员需都堂商定,具体细则日后讨论决定……敢为诸位可有疑义?”

安童此言,虽是站在许衡的立场上,却也给阿合马留了余地,他这么一说,阿合马也不好辩驳,遂不出声。许衡呢,也不做言语,毕竟此事如何还要等忽必烈决断,现在仍做不了决定。安童所能做的,也就是给出自己的意见。

“诸位还有何事奏报?”安童又问。

诸人彼此相视,皆摇头不语。安童便道:“那么,署敕罢。”

言罢,身后通译便将会议记录呈递上来,由真金首先签署,而后自安童往下,按品级高低,依次签署。事罢,诸人方才离席。而真金,自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甚至没有和安童单独说一句话,便携着我离开都堂。我临走时回头一望,安童仍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垂眸沉思着。

第93章 想法

圆议完毕,真金片刻不留,举步便往外走。中书令离席后,省官们也相继离开,回到厅堂处理庶务。我却还恋恋不舍,不时回望,真金笑着斥道:“走罢,有什么好奇的?”

“这就结束了?殿下每次署敕,就只这样?”我小声道,又怕别人听见,刻意不叫他“哥哥”。

真金听了,脚步一缓,沉默片刻,才道:“若不这样,还要怎样?”

他话音刚落,又脚下生风,我只得赶紧追上去,都堂这里也的确不是闲谈的地方。

“我先送你回府,再去看看父汗母后。”真金坐上车,放下车帘道。

“好。”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脑子里依旧回忆着刚才诸人议事的内容。

真金见我似有心事,只淡淡一笑,便靠在车里,闭目小憩。

我只偶尔来了一次,就见许衡和阿合马就差点擦枪走火,阿合马已位居平章政事,今非昔比;许衡入省不久,就态度强硬。恐怕这两位将来还有的争呢。安童身为首相,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就不知忽必烈会倾向哪方了。

“许先生这样的脾性,在都堂怕是无法长久。”半晌,我默默开口道。

真金闻言,不禁挑了挑眉:“阿合马那奴才是嚣张了些,但还不至于能排挤省官,许先生是右丞,又有安童庇护,还是朝廷寻访的名儒,何愁立不住脚?”

我摇摇头:“不然。阿合马纵然有聚敛之嫌,但他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圣上,别人挑不出毛病;许先生言必称小民,建言却于财赋岁入无补,岂能得父汗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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