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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126)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真金霎时变了脸色:“为官为吏是为了治平天下,化育小民,岂是为了向君王邀宠?一味讨圣上欢心的人,不过是个佞臣奴才罢了!许先生以道侍君,岂是阿合马之辈能比的?若无此直臣,朝廷会成何样子?”

“坐稳了奴才,才会长久!许先生用心是好的,只是不讲究方式。我是大汗女儿,向父汗直言,尚遭训斥,何况许衡?”

“‘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妹妹难道忘了?我今天带你来此的用意,你还不明白?”

见他脸色不悦,我只得解释:“哥哥误会我的意思。我又不是要学阿合马。今日一来,我才知悉,休养生息,尚需时日。中原饱经战火,农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恢复的,朝廷也需扶持小民,尽心培育。少苛政杂役,不劳民力,小民方得喘息。”

“这话才像个样子,”真金哼了一声,“阿合马所谓敛财之术,不外乎搜刮民脂民膏,待民力殚竭,国用从何而来?司马温公有言:‘天下之财,只有此数,不在民,便在官’。阿合马再有本事,也不能徒手变出银子,他那些伎俩,不过是盘剥小民罢了。这些事谁又不能做呢?”

我点点头,心中的了然:真金的意思,在生产力尚不发达时,朝廷首先要帮助百姓把蛋糕坐大,而后才好多揩些奶油;若是赋敛过重,把小民逼死,谁来做蛋糕呢?总之,要给农业生产充分发展的空间,不扰民不行苛政,方能国富民足。

可是他却不想,忽必烈已经等不及了,如若急需银子,哪有耐心等生产慢慢恢复?敛财这些事,儒臣怎会去做?还不得指望阿合马?阿合马在都堂所言诸事,不过是行国家专卖政策,在盐税上做文章,而非一味增加丁税地税等农业税。可人人用盐,这笔负担最终还要落在小老百姓身上。

我心中暗叹着,一时别无良策:也许只能从开支上节省?可军费、赈恤都是要花钱的;要笼络诸王,每年的赏赐也省不得;定期的朝会、宴饮必不可少;皇室成员的开销要好一笔银子;自忽必烈夫妇往下,皇族崇信佛教的不在少数,每年的香火钱靡费巨大;建都、攻宋眼见要提上日程;更别说水利漕运驿站等基础设施……指望削减开销怕是不能。

真金见我半晌不语,以为我这小脑袋又在想什么歪点子,又忍不住敲我的头:“又在琢磨什么呢?”

“哥哥,朝廷每年都要花银子赈灾吗?今岁陕西旱灾,其他地方呢?”

真金听了,不免一笑:“国朝土宇旷远,有灾情也属正常,及时赈恤便罢了。”

“只靠着事后赈恤,怕是力有不逮。朝廷就不能先做准备?”

“先前有官员建言各地设常平仓、义仓,父汗也有此意,这些事都会慢慢做来。”真金耐心解释道。

“就算当地有义仓自救,朝廷也免不了拨款赈恤。天灾无常,事前不能预知,很难准确预算,待事后支出,不免仓促。何不从各地抽调一笔银款,由朝廷统筹,专做赈恤之用,于各地之间调剂余缺。各地灾情不同,发生年份有异,仅靠当地之力难以抗灾。若设立赈灾专款,受灾损失可在全国分摊。朝廷又只需用专款赈恤,不必挪用其他支出,应灾也从容有余……”

依我的意思,不过是让地方政府向中央上缴一笔款项作为赈灾准备金,在地方常平仓、义仓的基础上多了一层风险分摊,既可以在地域范围上分散风险,同时,准备金连年储备,又可实现时间上的风险调配,算是一种国家级风险基金吧。

本以为真金会说我异想天开,哪知他听了思索了半晌,才道:“设赈灾专款,或可一行,我之前竟是从未听闻。眼下要年末了,朝廷又要筹备朝会了。待来年初百官集议,你可向父汗建言。不过,还是要以各路常平仓为依托,方可成事。”

“哥哥不说我胡闹就好。”我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真金望着我的脸,脸色和悦,眼睛却在凝神,似乎又在穷就我的想法:“这是善政,就算不能施行,也是对百姓的一份眷顾。妹妹,你为何能在这上用心?”我听了听才放心,这回的语气的确是褒奖了。

揽住他的胳膊,我微微笑道:“我所想的,不过是为父汗、哥哥分忧罢了。”轻轻地用一句掩过,我不愿深谈,其实我所想的,不过是留在忽必烈身边罢了,这些真金岂能明白?

……

长天寥廓,白雪茫茫,又是一年一度的朝会,转眼我已在草原上过了九个春秋。

失剌斡尔朵大帐前人来人往,雪原上王子公主纵马追逐。可我身边的兄弟姐妹,却一个个奔往各地,去往自己的草原上。

即便是大朝会,那木罕仍驻守西北,不能回来。三个出嫁的姐姐也只有此时能回来一见。瞧瞧身边日渐长大的弟弟妹妹,我心里的紧迫感越发强烈:再向忽必烈建言两次,若能得到肯定,我的事也许可以隐晦地向他提一提了。再者,今年下来,中书省也算做到户口增、田野辟、仓廪足……几个指标达标,忽必烈对安童还算满意。小表哥似乎也更多了些底气。

……

雪原上驻扎在两列白色大帐,如天鹅的双翼铺展开来,与白雪苍天浑然一体,说不尽的苍茫辽阔。我驻马回望,突然有觉得眼前景象十分陌生,似乎与自己远隔千山,而今刚刚跋涉而来。

雪原上传来欢乐的吆喝声,几个弟弟策马奔驰,妹妹们也不甘示弱,小脱欢骑了匹小马驹,一步不停地追逐着哥哥。他们紧裹皮裘,却不妨碍身形灵活,一路跑着钻进前面的荒林里,追逐冬天里无处可藏的鸟兽去了。

雪原上却不见脱脱真因和别速真的身影,我这才想起她们都已为人妇,早不像未嫁的女儿那么欢闹了,此刻也许正坐在毡包里,端着奶茶闲聊着家长里短。只是普颜忽都也好久未见,她性格沉静,不喜跟众人玩耍,应该也在脱脱真因身边呢。

我四下环顾,兄弟们早已跑远了,周边竟无几人,一时倍感冷清,拍了拍撒勒黑,让它回返。

撒勒黑精力充足,即使在冬日里也活泼异常,小马欢快地跑过草原,带起一阵儿疾风,我的碎发随风飘扬。寒意逼人,内心却清爽,我的心情又好了些。

扬着马鞭掠过一众人群,忽闻有人喊我名字,我放慢速度,勒住撒勒黑,跳下马,回过身一看,忽必烈已大步向我走来。

“父汗!”

我高兴地迎上去。忽必烈心情正好,笑问道:“怎么一个人玩?姐妹们呢?”

“我正要去找她们呢!”

“先别去了,曲律的斤一人在这里,怪没意思,你正好陪陪他。”忽必烈说着,拉过了身边的一个小伙子,我仔细一瞧,这不是畏兀儿亦都护的儿子么?先前见过,还有印象。小伙子身材挺拔,五官俊秀,性格沉静,很得忽必烈喜欢,我能看的出来。再往他身边一看,他父亲马木剌的斤也在。见了我,父子双双上前向我问好。

忽必烈却拦下了他:“诶!你是长辈,本该由察苏见礼的,不要惯坏了她。从成吉思汗时起,畏兀儿部便与黄金家族亲如兄弟。你何必自外于亲族?”

一席话说得马木剌的斤心头热乎乎的,他听了感动,只是笑着看看忽必烈,又看看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我见他有些尴尬,便笑着问好:“马木剌的斤叔叔,原是察苏失礼了。曲律哥哥也来了,刚才怎么不跟忽哥赤他们一起玩耍?”

小伙子还是有些腼腆,却比以前大胆了些,眼睛注视着我,笑容融在嘴边,红着脸说:“曲律的斤聆听大汗训话,不敢擅离。”

忽必烈闻言哈哈大笑:“这又不是朝堂,哪有那么多说道!去罢,小子,同察苏跑马去罢!小孩子们就应一起玩闹,跟着我们大人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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