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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148)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如此看来,安童刚才说了什么,忽必烈又因何发怒,也能猜个七八分了。我心里一馁:忽必烈这般态度,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手紧紧攥住衣角,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不知安童会如何回话。我突然想捂住耳朵,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敢听了。我怕自己对他失望,更怕他惹怒忽必烈,一错到底。

沉寂持续了半晌,我心下焦灼,身上乏力,几乎撑不住了,方听安童缓缓开口,他情绪低沉,心意却坚定,话语里透着矢志不渝的决心:“臣心意无改,臣倾慕四公主多年,欲娶以为妻,还望大汗成全。”

又是一片难捱的死寂,忽必烈冷冷盯着他多时,仿佛从不认识他一般,还耐心地俯下身,托起他的下巴,认真打量了起来,安童并不敢闪躲,只是被迫抬起眼,看着他。

我用力咬住嘴唇,眼睛紧紧盯着,几乎停止了呼吸。

“好啊!霸突鲁生的好儿子!”他啧啧感叹,不怒反笑,沉默了片刻,忽然猛地抬手,干净利落地甩了他一个耳光,速度之快宛若迅雷电光。

安童被惊在原地,抬眼怔怔地看着他,嘴上说不出一句话,而后一点一点艰难地收回目光。

“你不过是黄金家族的斡脱古-孛斡勒,朕给你恩宠,竟忘了本分,狂悖如此!你要记得,你们一族,到底还是奴婢,世世代代的奴婢!你的荣华富贵全系于朕,朕给的出,便拿得回!”忽必烈垂首看着他,目光异常冷酷,话语毫不容情,仿佛一把淬毒的利刃,直直插.进他的心口。

我也彻彻底底惊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他,这个薄情寡恩的男人,仿佛从来不是我的父亲。

安童沉默了半晌,忽然又挺直腰板,昂然抬头,忽必烈的话语虽刻毒伤人,却更振奋了他的勇气。他抬眼望回去,目光里没有畏惧,而是坦荡坚毅,唇角带着笑,眼里却是决然无悔的信念,似乎从未因自己的身份感到卑微,也从未因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他望着忽必烈,一字一字地开口:“臣身为奴婢,有幸沐受天恩,忝居相位,感念之极。臣一身荣辱,全系于陛下。陛下尽可以生之、杀之、荣之、辱之、扬之、贬之!死生性命,臣无权作主,可您却左右不了我的心!纵然身处樊笼,可我的心却从未套上枷锁,纵然皇权遮天,又如之奈何?臣倾慕公主,亦是听从本心,臣也从未感到卑微。因为公主与我,有一样的心情。她这份心情,我从来都懂。”

他的话语从慷慨到平和,仿佛激流从高山奔腾而下,待东流入海时,已是一派平缓从容,纵然惊涛骇浪,也全然无惧。

而那平静的话语,却如惊雷一般骤然击中我的心,久久压抑的心墙轰然倒塌,我心绪难抑,终于痛哭失声。

忽必烈从震怒中回过神,听到哭声,难以置信地抬头,直直看着我,面色苍灰,久久不发一言。安童听了,却仓惶起身,他看到我,几乎呆住,待定下神,却是两步跨过来,猛地把我拥到怀里,全然不顾忽必烈就在身边。

我此刻也理智全无,不顾后果,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我们忘情地拥抱,用体温确认彼此的存在,用心跳感知彼此的心意,泪水磅礴而下,衣襟全湿。

许久许久,只听一声愤怒的咆哮,惊天震地。忽必烈猛然掀翻了案几,扯开纱幔,拂袖而去。

第110章 孽子

出了睿思阁,已是傍晚,夏日里天长,天空仍是明亮的,可我一眼望去,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无边,浑浑噩噩地先前走,来往的火者女孩儿向我行礼,我也浑然无觉,脑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担忧和恐惧,仿佛所有情绪都一下子被抽空一般。

没走出几步,月赤察儿便急急忙忙赶来了,看见我,叹了口气,便赶紧上来扶住,眼里满是担忧,忍不住问道:“公主是来向大汗赔罪的,到底说了什么,怎会让他怒气更盛?刚刚有火者无意中冲撞了大汗,大汗便叫人把他拖下去,生生打断了腿!以前从不至于这般……”

闻言,我心下一恸,却也无暇去怜悯他人,只是摆摆手道:“你别问了。”

他听了更是不安,仍忍不住探问:“安童丞相呢?”

提到他,我更是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着摇摇头,不发一言。

月赤察儿便不多问,只道:“我先送公主回去,再向燕王报个信,殿下还惦记你呢!”

“不,送我去额吉那里。”

他点点头应了,叫过了宫车,把我扶上去,便催着车马行起来。

我靠在车里,身子跟着车子一晃一晃,眼睛却盯着帐帘出神: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忽必烈,这事似乎再无商量的余地。眼下,连安童的相位能否保住,都成了问题。他若成了白身,更遑论尚主一事。忽必烈将我许给曲律的斤,为的就是安抚西北,对他而言,将我远嫁远比留在朝中更为有利。而嫁给安童,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安童为他效忠还来不及,还需要他用亲女儿来拉拢吗?若是这样,这个女儿便养的毫无价值。

念及此,我心中愤懑不已,嘴唇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用力揩掉,不让眼泪落下来:这个父汗平日里对我百般宠爱,为何到头来竟这般无情?难道女儿生来只是服务于政治利益的工具吗?这些利害关系我心里明白,但让我心甘情愿地服从,我做不到!

该怎么办?我紧紧捏着拳头,一个主意也拿不出来。纵然想留在朝中为忽必烈建言,可朝廷并非没了我就不转。此事全看忽必烈的心情。如今,我根本没资格跟他谈条件。

带着一股杂乱的念头下了车,见我过来,女孩儿都远远地迎上前,将我扶住。让月赤察儿先回去,而后便往察必的寝殿走。她的大侍女塔娜扶着我,忍不住将我打量一番,忧心忡忡道:“公主脸色这么差,身体可还舒服?您这边不自在,大哈屯心里也着急,这不,都急得病了。”

“额吉病了?”我霍然抬头,追问道,“可还严重?”想到她可能的病因,心里越发难过愧悔。

“公主进去看看罢。”塔娜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心下不安,脚步又快了几分,身体无力,还是女孩儿扶着我,才一路走过来。进了寝殿,便急冲冲拐进内室,察必正靠在榻上,沉默地望着我,她脸色枯黄,双目也有些凝滞,全无神采。

我心里一酸,忙跑过去,腿脚一软,直接跪倒在榻前,勉力撑起身子,抱住她的腰,泪水由不自觉地流下来:“额吉还好吗?额吉是为女儿担忧吗?”

她只是漠然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和脖颈,却不把我揽入怀中,只问:“你的病怎样了?身子刚好,便敢激怒大汗了吗?”她的指尖从我脖子上划过,却毫无温度,话语也带着明显的疏离感。

我心里一慌,抱着她胳膊,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女儿身体无碍,女儿怎样都没关系。万望母亲保重身体,不要为我忧心着急。”

她淡漠地推开我的胳膊,嘴上冷冷道:“你这个目无君父的孽子,都不顾念你的父亲,还会想着你的母亲?我怎敢指望你挂念!只是我苦心养你疼你,却都用错了心!”

听这话语,我一时愣怔,而后心中大恸,悲伤和绝望几乎把我击垮,我抱着她胳膊,急惶惶问道:“您难道不要我了?只因这一事,就断了母女情分?”

她却不说话,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怔怔地望着她,一颗心仿佛坠下了深渊,沉沉的坠下去,胸闷无比,一口气便喘不上来。一时心慌,觉得心跳得几乎要裂开,捂住胸口,浑身打颤,扶着坐榻艰难地呼吸起来。

如果这样死掉,未尝不是好事,我不争气地想着。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软了半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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