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蒙元]风刀割面(189)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闻言,我心下恻然,同他对视了一阵儿,一时竟不知谁该同情谁了。也许他也知道我的遭遇了吧。

而后,老人绕开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温和地笑了笑,问:“我空负盛名,所知并不多。公主想要学些什么?”

“波斯语……和波斯文字。”我沉默一会儿,开口。

老人笑着摇摇头:“学语言最需要耐心和平和的心境,公主情绪低落,今天我还是为您读几首诗吧。”

我点点头,老人便从包裹里掏出几本厚重的书籍,许是珍藏久了,纸页都已泛黄。他翻了一页,便垂下目光,用温和醇厚的嗓音朗读起来:

“宇宙总是这样循环旋转,

时光像山泉小溪流水潺潺。

多少繁茂的花园变成荒凉的旷野,

而那不毛的沙漠却变得郁郁葱葱……”

他先用波斯语朗读了一遍,我自然听不懂,而后便用蒙语解释了大概的意思,见我有些懵懂的样子,又添了一句:“撒马尔罕历史上伟大的诗人,鲁达基的作品。”

我默默地领会他给我念这首诗的用意,无奈地笑了笑。无论心灵怎样超脱,都没办法帮我脱离眼前的苦厄。他见我仍情绪低沉,沉思了一会儿,又找到了另一首诗:

“困苦中的朋友不要悲伤,

生命之泉总是在暗中流淌;

不幸的朋友不要愁烦,

真主的仁慈广大无边。

不要因为时运不济而闷闷不乐,

忍耐虽然痛苦却能结出甜果……”

“这是波斯诗人萨迪的《蔷薇园》中的选段。我亲爱的孩子,我知道你心头有痛苦萦绕不止,却没有办法让你展开愁眉,露出笑颜。可巴希尔总相信,善良的人不会受到命运的薄待,今日的苦痛只是为了孕育明日的硕果,真主的光辉会照耀到每个角落。”巴希尔合上书籍,温声说道,却又小心翼翼地,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安慰很无力。

可我已能感受到他真诚的善意了,心里又是温暖又是悲酸,眼泪竟不自觉地溢出,一时窘迫,忙背过身擦拭泪滴。巴希尔老人微微一笑,体贴地安慰着:“好孩子,眼泪是真诚的礼物,是心灵凝出的露珠,当它来临时,就不要拒绝了。”

我这才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谢谢您。”

巴希尔老人目光一颤,闪过一丝欣慰,似乎得到我的谢意已足以使他感动了。

我回想着他刚才读的诗,在心里辗转了几遍,突然想到了什么:“长老。真主的仁慈虽法力无边,可若只是忍耐,真的能等到真主的怜悯,救人脱离苦难吗?”

他看着我别有深意的目光,一时沉默,而后才问:“公主是想说什么?”

我不知面前这个老人是否真的可靠,可一时又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一试:“恐怕不久之后,八剌汗的弯刀就要再次挥起了!”

“您说什么?他和海都汗不是发誓要保护河中之地吗?”老人的目光闪过一丝惊惧,胡子也陡然一颤。

我垂眸苦笑:“战火不会在这里燃起,而是要倾泻到阿母河西岸的呼罗珊。可是他用什么来喂饱他的战马,磨亮他的弯刀呢?撒马尔罕和不花剌的臣民,怕是又要遭到一次劫难……”

巴希尔猛然起身,向我行跪拜礼:“公主既然提醒臣民会有未知的灾难,就一定能伸出援助之手,对不对?请公主用仁慈之心庇护我们这些可怜的子民吧!”

他说的急切,眼里隐隐含着泪光。

我一时不忍,沉默了一阵儿,才把他扶起来:“我尽力了,却不能阻止八剌汗停下战马。所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探听消息,提前知会你们罢了……你们还需自救,不要只等着真主的垂怜。”

“愿真主保佑您,我的公主。撒马尔罕的子民会感激您的护佑。”即使只有这样的承诺,巴希尔就已经很感激了。

我摇摇头,涩然一笑:“我无法护佑谁,甚至无法护佑自己……我们只能互救罢了。巴希尔长老,您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我殷切地看着他,郑重开口。

老人的眸光闪了闪,而后真诚地点了点头。

第141章 套问

巴希尔老人踌躇了很久才答应我的请求,也许觉得我的想法过于荒唐,也许觉得我的决定太过冒险。不管怎样,他应下这件事,我心里总算踏实了点,如今八剌再也不用指望,我只能自谋出路,哪怕是行不通呢,也要试一试——毕竟还有什么能比眼下更糟糕呢?

往后的日子里,巴希尔便往来于王庭和撒马尔罕城,每隔七八日为我授课一次。我开始接触一些波斯语和波斯文字,见我有余力时,他便会再教些阿拉伯语和突厥语。撒马尔罕各色人种兼备,语言构成也十分复杂。我主要学习的还是通行于波斯、河中地区乃至中国汉地的波斯语,至于突厥语和阿拉伯语,短时间内也只是习得一些皮毛罢了。

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心里也充实了起来。随着身体日渐恢复,我一点点拣起了骑射。在草原上策马驰骋时,我才能彻底放空心灵,只是再也不愿意碰那匹叫“都兰”的马了。

我托付巴希尔长老的事,他一直暗中努力着。作为回报,我自然要帮他关注八剌的动向,以便尽早提醒他城市居民可能面临的劫难。

……

八月过后,天气的燥热去了大半,我身体也基本痊愈了。我没有遵从蒙古人的规矩,除了正式宴会,从来不去八剌几个妻子的斡尔朵内进餐,向来都是和阿兰在帐中一起用饭。

太阳隐入了山头,暮色弥漫开来。我在帐子中整理书籍,阿兰为我殷勤布饭,饭食虽然简单,但主仆二人在一起,却有家人般的温暖。

我刚用解手刀切下一小块羊肉,忽闻帐帘簌簌响动,踌躇片刻,没有抬头,继续专心地割下羊腿上的肉,顺便给自己倒了一碗牛奶。

不等我吩咐,阿兰已上前迎客,然而却不闻她问候的声音,只有靴子笃笃作响,我一抬头,八剌已大喇喇地占据了阿兰的位置,坐在我对面。

我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不发一言,依旧埋首切肉,而后丢在碗里,一时竟无心下咽。

阿兰极有眼色地为八剌添置食具,待准备妥当,八剌便挥挥手叫她出去。阿兰为难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担忧。我的心也倏地一沉,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出去罢。”

一时帐中只剩我和八剌二人。

他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脸上满是笑容,见我气色好多了,更是快慰。不用奴婢服侍,自己便动手切肉,又让下人备酒。自饮自酌了好一会儿,见我未动碗筷,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带着讨好的语气道:“就算跟我怄气,也不要苦了自己,身体要紧,你多少用些。”

说的倒是很有道理。我哼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将切好的羊肉吃下,牛奶也略略喝了几口。

我只当他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吃着。他见我仍不发一言,颇有些落寞,往杯中斟满红澄澄的葡萄酒,酒液滴落的声音听着单调刺耳。他心中气闷,终于忍不住发泄,将倒空的酒壶往地上一扔,怒道:“我就不信,你还能一辈子不同我说话!?”

闻言,我蔑然一笑,抬头问:“你想让我同你说什么?让我苦苦哀求你送我回去?”

他听了这话,犹如挨了一记闷棍,满脸不悦,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心里没有丝毫痛快的感觉。巴希尔托我打探八剌的动向,从八剌嘴中套话便是最直接的渠道。可让我刻意去哄他欢心,这样的事又一时做不来。

今日的境地何不是自己执拗的结果,我默然片刻,终是压下性子,问:“要秋收了,海都那里可派来了税吏?”

八剌的脸色这才缓了缓,面对我提出的问题,还是颇为不快:“此事你倒是上心得很!”他冷笑道,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你想知道?”

上一篇:舌灿莲花朵朵开 下一篇:大力嬷嬷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