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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10)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唰!”八剌收刀入鞘,眼睛眨都不眨,环顾刚刚斗殴的两众士兵,厉声开口:“我军水源被人截断,是真的!是伊利汗军所为!生死关头,你们不思杀敌,竟对自己的兄弟动手!孬种!懦夫!让敌军耻笑!让祖先蒙羞!现在,陷我们于死地的敌人就在哈剌速河谷对面!更多的财富和草场也在对面!你们是准备自相残杀,还是提刀去复仇!?回答我!”

话音刚落,全军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谁也不知伊利汗军会从天而降,一夜之间便出现在河谷对岸,麻耳忽里瞠目结舌,颤声问道:

“阿八哈汗……他们来了?”

八剌的眼风凌厉地扫了过去:“麻耳忽里,你怕了吗!”

诸人眼光齐刷刷地望向麻耳忽里,他脸色一红,瞬间挺起了胸膛,大声道:“不怕!我们枕戈待旦,等的就是这一刻!敌人逼我们自相残杀,我们要复仇!复仇!”

此言一出,在场士兵如梦初醒般,纷纷响应着大喝起来:“复仇!复仇!复仇!”

八剌从众人的喝喊中重新找回了信心,他高举双手,振臂呼喊:“现在我们已被逼上了绝路,后退即死!何不做个真正的勇士向前冲杀!斩下敌人的头颅!抢夺敌人的财富!亲吻敌人的妻女!痛饮敌人的美酒!这是一个蒙古男人至高无上的快乐和荣耀!诸位敢不敢随我一同冲杀?”

“冲杀!冲杀!冲杀!”士兵们激昂地喝喊,声浪此起彼伏,竟把诸营的士兵统统吸引出来。大家很快明白了目前的局势,纷纷跟着呼喊起来:“冲杀!冲杀!冲杀!”先前的不安恐惧又变成了复仇的渴望和嗜血的狂躁。

我一动不动站在人群里,宛如置身暴风之中,震天撼地的呼喊如怒潮一般冲击着我的耳膜。冷眼旁观诸人,我仍一动不动。

八剌这才微微露出满意的笑容,示意大家稍稍平静,随即下命:“麻耳忽里,札剌亦儿台,拿出我全部的美酒,犒赏勇士们!明日一早,与伊利汗军决战!”

“八剌汗!八剌汗!八剌汗!”呐喊声再一次席卷过来。

……

夜晚,我回到营帐里,内心仍波澜涌动,连喝了几口葡萄酒才让情绪平息下来,当最后一滴酒液淌入喉中的时候,八剌恰巧撩帘进来。

冰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脸庞半笼在阴影中,宛如一块寒冰,身上的冷酷仿佛透着死亡的气息。我扔掉了酒杯,肃然起身,负手冷冷对视着他。

大战迫在眉睫,水源短缺,再耗下去,军队就有哗变的危险,想必他已与诸将商量好布兵策略。伊利汗军显然是诱敌深入,八剌诸军已落入了圈套。这点不言自明。

至于帖怯扯克,他是否顺利同阿八哈汇合,我无从得知。不管怎样,明日我一定会按照约定去找他。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一次又一次的幻想,一次又一次的破灭,我不敢对明天的结果抱有太大的期待,但我也不惧怕更糟糕的结局——对我而言,还有更糟糕的情况吗?

八剌迟疑了片刻,还是迈开脚步慢慢地踱过来。眼神深深凝注在我脸上,看看地上的酒杯,忽地笑了。

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旋即站定。心中有些紧张,但并不惧怕,我不相信他今夜还有寻欢作乐的心情。

他俯身捡起酒杯,来到我面前,低下头,用杯沿托起我的下巴:“让我猜猜,你这杯酒是借以消愁,还是想庆祝我末日的到来?”

这个无聊的问题他已问过数遍。我扭过头,不屑地笑了,直接问回去:“你来是想说什么?”

他一时兴味索然,眼眸黯淡,随手把酒杯丢了,而后一手把我揽到身前,迫使我对视他:

“明日我若败了,也一定带你安全离开;如果我死在了战场,札剌亦儿台也会保你平安。”

我强抑住内心的震惊,状若无事地笑了笑:“呵,这算是……交代后事么?”

揽住我的手骤然用力,他脸上怒气勃然,而后又慢慢地平息,“你回到撒马尔罕,仍守着自己的斡耳朵,也能过得富足。”

我低头盘算了一会儿,而后抬眼,目光从他脸上滑过,语气突然变得忧愁,“你若死了,又不放我走,几个儿子争抢起来,怎么办?”

他诧异地望着我,似乎无法想象我会问出如此无耻的问题,怔忪半晌,桀桀笑了几声,才故作无谓的开口:“跟着笃哇罢,”他不理会我的讥讽,还真个为我谋划起来,“别帖木儿性情冲动,可不会像我一般纵容你,免不了有苦头吃!”他幸灾乐祸地笑道,箍着我的手几乎要痉挛。

我好笑地望了他一眼,“果真是胸怀宽大的父亲。笃哇王子温和知礼……不坏的选择。”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善意,抬头冲他一笑。同他针锋相对几近两年,如果明天可以了断,做个轻松愉快的告别也未尝不可。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笑容上,旋即眸光一暗,下一瞬间,用力一推,猛然将我推到帐壁上:“你简直毫无心肝!”

我未及还口,嘴就被他堵住。他的怒意和妒火如惊涛般猛然袭来,带着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钳住我的口舌,吸走我嘴里所有的空气,让我为轻佻的言语付出代价。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双手在他胸前用力推拒着,他却牢牢扣住我的肩膀。含住我的舌尖,而后凝然不动,保持这个姿势静默了很久,直到感觉有一滴湿润落在我鼻翼上。

我浑身一阵战栗,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他突然推开我,转身就走。我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才对着他的背影开口:

“在这个地方,有心肝的人早都死了。”

他听到这话,身影骤然一顿,而后头也不回地决然而去。

……

次日的阳光一洒下来,营帐外的厮杀声便激荡在整个河谷。我尚在帐中,刚着装完毕。红色天鹅绒袍服犹如鲜血浸染,衬得我的脸艳然生辉。昨夜睡得出奇的安稳,今日脸色便红润如蜜桃,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冷笑:果然是毫无心肝啊!

阿兰的脸色十分苍白,帮我梳理鬓发的时候手指擦过我的颊边,冰冷异常。我回手攥住她的手,笑着安慰道:“不要怕。”阿兰稍觉宽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又道,“如若真的是死,怕也无用。”

言罢,我肃然起身,整好着装,背上箭筒,撩帘出了营帐。

漫天漂浮的血腥味儿刺得我一阵眩晕,我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阿兰紧紧跟在我身后。

几乎所有士兵都投入了战场,守着斡耳朵的侍卫不出五人,他们上前拦我,我的手瞬间扣紧了箭筒,笑了笑:“我要去看八剌汗。”

我悄声跑至大军之后,离八剌的中军隔了一段距离。从背后看得,是八剌和札剌亦儿台维持着中军和右翼,左翼已穿过河谷,从左右两侧撕向阿八哈的军队。两军绞杀在一起,远远望去,半空中血雾蒸腾,箭如急雨。冲天的喧嚣几乎要撕破耳膜。不知有多少人倒下,被踩成了肉泥,而后面的士兵便踏着兄弟们的尸首冲过去。

麻耳忽里率先出击,在敌军中纵横奔突,左右疾驰,不一会儿,身影便淹没在人群中。八剌和札剌亦儿台密切关注着局势,只等麻耳忽里撕开敌军的侧翼,便率主力冲过去。

我把身体掩藏在茂密的草窠里,阿兰在我身后,紧张地拽着我的衣襟。我心里何尝不害怕,可我已经没有退却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如果万幸,阿八哈能击溃八剌的军队,如果万幸,帖怯扯克也在军中,我便可在伊利汗军清扫战场的时候亮明自己的身份。

找好隐秘的藏身之地,即便八剌溃退,也不会发现我。我一边摸索着,一边又向大军迫近了一些,以便进一步观察局势。

战海中突然出现一股逆流,一小队察合台人仓皇逃回八剌的阵地。劫后余生的士兵冲到汗王面前,脸上是毫无保留的恐惧,他们惊恐地汇报:“我的汗,麻耳忽里将军已中箭倒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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