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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24)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我沉默片刻,抬头道:“白学正若不嫌弃,苏某愿留下来就任直学一职。”

……

同白瑀谈定此事,大都路学主事的学官们对我进行了一个简单的考校,经疑、史评、算术各一道。面试由白瑀主持,他也没有为难之心,题目出的简单,很轻松便通过了。而后,又将此事报备给路学教授赵雍。老先生不问俗务,自然点头同意了。

我的到来使现任的钱直学从繁重的劳务中稍稍解脱。自与他共事的刘直学辞职后,他便苦不堪言。而今有我分担,他稍得喘息。经我和他还有白瑀三人议定,两位直学的分工如下:学院田产、屋宇、钱粮诸事由钱直学负责;师生廪食、书籍、礼器、文簿诸事则由我来掌管。这么分工,一是念着我初来乍到,于钱谷事务并不熟悉;二是钱谷是学院大事,自然不能轻易交给外人。我乐得清闲,但钱直学忙顾不全时,我也会去支应一番。一个月下来,我对学院事务和师生也比较熟悉了。

入秋之后,才真正的忙起来。大都路学有学田九百余亩,秋收过后,学校的粮、钞、丝等各项租入都要加快理算。虽有了收入,但用钱的地方仍然不少。一是学校礼器需要重置;二是讲堂、斋舍需要修葺;三是生员扩大,书籍也需添置。可万事不关心的教授赵雍偏偏从租入中扣除一部分,专为自己购置经学书籍。白瑀含怒于心,却都忍了下来,剩下的银钱也都先用于学校事务,学官们的屋舍也只能待明年再行修葺了。

钱直学的住处离学校很近,打理好一应事务便回去了。我仍埋头清点学校最近的用度,登入新购置的礼器费用。待从一沓文簿中抬起头,却发现天已黑了。腹中空空,才想到并未用饭。起身来到门前往庖厨那里一望,里面的灯熄了,怕是已无晚膳。我心中一馁,回到案头又坐了下来。

有轻轻的叩门声传来,我抬头一望,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恭谨地立在门边,轻轻唤了一声:“苏直学?”

我着眼打量,认出他是那个叫徐慕之的学生,微微一笑:“下学了,还未回家么?还是要待白学正补课?”

“后日就要大考,功课不能放松。”他腼腆一笑,又道,“白学正让我叫直学过去。”

“嗯,知道了,你先过去。”我点头回道。

……

到了白瑀起居的斋舍,里面燃着一豆灯火。徐慕之从书案上抬起小脑袋,笑着起来相迎。白瑀也从食案前起身,道:“知道你一直忙到现在,还未用膳。特地为你留了饭。一起罢。”

我才知他也尚未吃饭,感念他的体贴,笑道:“多谢白学正挂心。”

白瑀淡淡一笑,引我入座,“你见外了。”

“那我便不客气了,梦石兄。”我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落座。

徐慕之立在食案前,随时准备伺候,白瑀望了他一眼:“你不用候在这里,去做你的功课。《四书》的重点章节,一会儿我自来考校。”

小少年犹豫了片刻,又退回到书案处埋头苦读起来。自从白瑀为他贴补了父亲的药钱,为他补课,小少年越发奋进,辞去了县衙处的见习书吏,一心向学,长进迅速。看来几日后顺利通过大考也不是问题。

“吃罢。”白瑀见我久久不动碗筷,出声劝道。

我看看案上的蒸饼、菜羹,腌萝卜和清炒蔓菁,虽然寡淡,但也勾人食欲,毕竟是饿了,便毫不含糊地吃起来。白瑀席间话不多,很快用完,仍坐在桌边等我。我吃了一块蒸饼,又就着腌菜吃菜羹。目光在屋内随意一扫,心中忽有感触,便停下碗筷。

“饭食清淡,还请子清宽待。”白瑀见我停箸,歉然一笑。

“梦石兄误会了,”我摆摆手,沉吟片刻,又道“……你这居处不能不修。湿气这般潮重,定是屋舍漏雨所致,久居于身体无益。”

“你所居的斋舍也应修葺了。你能暂时忍耐,我为何不能?”

“梦石兄是学校的砥柱中流,怎可含糊?您的起居竟不如赵教授的理学重要吗?”我忍不住抱怨起来。

白瑀抬手打断我,自失地笑了笑,“白某算不得什么。赵雍教授才是这里的砥柱。他学问精深,又是鲁斋先生的同门,有这份声名在,莘莘学子才愿前来就学呵。”

鲁斋先生?这赵雍竟是许衡的同学,难怪敢这般行事。我默默想了片刻,到底是心里不平,嘟囔道:“鲁斋先生却不会有这样的同门。”

“慎言。”白瑀沉下脸提醒了一句。我却不理会,也不再理他,仍埋首吃剩下的菜羹,心里却有些惆怅。本以为能在这里攒下些银钱,可直学俸禄微薄,一年才有钞十二两,尚不论日常用度呢。却要攒到何时?我得想些其他法子才好。

我眉头紧蹙,白瑀看在眼里,不禁问道:“子清可有难事?”

我缓缓地摇头,沉默地盯着碗筷,没有答话。那边传来稚嫩的声音,小少年竟也问道:“直学是事务繁剧无力应付吗?慕之可以帮忙。慕之以前在县衙里就是帮忙管理账簿的。钱谷之事我也多少懂得。”

我闻言吃惊,这小少年还有这般本事,未及回应,白瑀面上已现出几分不快,轻叱道:“那都不是正途!你忘了后日的大考吗?”

徐慕之目光一缩,小声道:“慕之可以大考后再做这些。”

“尽早断了这门心思!君子不言利,你小小年纪,不读书涵养品性,头脑里尽是些刀笔俗务。枉我这些日来教你!”白瑀的声音越发严厉。

我听了这话,心下不以为然,正想要帮他说情。哪料小少年竟直接地驳了回来:“学正误会慕之了。鲁斋先生说‘学者治生最为先务,苟生理不足,则于为学之道有所妨,彼旁求妄进,及作官嗜利者,殆亦窘于生理之所致也。士君子当以务农为生,商贾虽为逐末,亦有可为者。果处之不失义理,或以姑济一时,亦无不可。’学生务习钱谷诸事,也只为谋生一计。既为治生,又不违背义理,有何不可?”

“你在官学读书,无需学费,又有免费饮食,何用你忧愁生计?”白瑀被他反驳,却也不以为忤,仍训诫道,“待你学业有成,是做学官,是做吏员,我都不管。可你尚未肄业,便游走于官曹,无温裕文雅以自润,怕是反而习得一身深严苛酷之气,如此岂不是舍本逐末?”

“学正!”小少年猛然起身,震惊地望过来,“学正为何对慕之有这样的偏见?慕之惶恐不安啊!”

我也觉得白瑀此话说得过分,他用心是好,可未免心思太重,忍不住劝道:“梦石兄,你怕是误会慕之了。他先前在县衙也是为了父亲的急病,如今也辞去了吏职。你何必用这事刺他?”

白瑀看了看他,又看看我,目光透着冷意,而后惨淡一笑:“我知道,国朝重吏,不行科举,腐儒无用。可道德文章是千古事业,是士君子不可断废的文脉啊!彼人不惜,便要自废道统么?若人人如此,吾道危矣!”

徐慕之久久地沉默了下去,白瑀也不再说话。他情绪低沉,似是触及了什么心事。我也不好多言,看看桌上未吃完的菜羹,却再无胃口,讪讪地放下了碗筷。

这样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好一阵儿,小少年又再度开口。这少年看着性子软和,骨子里却是倔强得很。他目光灼灼,硬生生地说:“白学正视胥吏为浊流,爱惜羽毛,不屑仕进,才让阿合马这等奸利之徒充塞朝堂!这岂是士君子应有的担当?”

“慕之!”我赶紧喝住小少年,以免他再说出过激的言语。可白瑀分明沉默下来,周遭笼罩着阴郁的气息。

“你且去隔壁反省,哪有这样同学正讲话的?”我将小少年从书案前轻轻拉起,引着他往门口走,小少年仍倔强地反驳道:“慕之哪里说的不对,为何要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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