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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25)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你呀!”我哭笑不得,气得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把他轻轻往门外推。

小少年脚下不肯挪步,身子不稳,我慌忙去扶他,已来不及,小少年陡然先前一跌,惊呼出声,就在落地之前,却被一双陌生的手稳稳地托住了。

“小心点儿。”那人温声细语,春风一般柔和,我和徐慕之俱是一愣。小少年借力站好,退到一边,待瞧见来人,惊喜地开口:“卢官人!您来了!”

“是啊。”却见一个年轻公子步入斋舍,面带微笑,“梦石,你可教出个好学生!我看慕之越发长进了。好个‘爱惜羽毛,不屑仕进’,说的好啊!”

“你却也来消遣我。”白瑀这才出声回应,情绪仍有些低落,笑容也显得勉强。

年轻公子爽朗一笑:“我来看看这个孤高自守的士君子。您不会嫌我这个胥吏一身腌臜气息,污了您这清净之地罢?”

说罢,甩甩双袖,抬头四顾打量,而后眉头微蹙,“‘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梦石好逍遥也!”

他毫无顾忌地谐谑,似是与白瑀十分相熟。再看其人,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眉目清隽,望之可亲,脸上自带笑意,看上去比白瑀更好相处。

“此地何陋之有?”白瑀似乎已习惯了他这般言辞无忌,淡淡一笑,又唤道,“慕之,去叫仆役沏壶新茶。”

小少年领命去了。我却杵在原地,被两人遗忘了,讪讪地上前一步,探问道:“梦石兄,敢问这位官人是……?”

年轻公子这才注意到我,连忙起身,向我深深一揖,满脸歉意,“卢某疏忽了,未及向舍人问候。某姓卢名洵,字远溪,是梦石的姨表兄弟。”

这名字恍惚有个印象,我不及细想,也连忙还礼,“原是卢官人。在下苏子清,这里新任的直学。”

卢洵上前相扶,一面引我到桌边坐下,一面道,“苏兄抬举了。卢某不过区区令史,担不得这一声‘官人’。苏兄不弃,不如以字相称。”

我还在斟酌称呼,那边白瑀却不咸不淡地插言:“中书省门下的令史,怎么担不得一声‘官人’?曰官曰吏,靡有轻贱贵重之殊。今之官即昔之吏,今之吏即后之官。官之与吏,情若兄弟也(1)。待远溪日后显达,位至宰相也未可知,到时我还得尊你一声‘相公’呢!”

卢洵听他语带讥讽,却也不恼,只是微微一哂,“得了!我说不过你。你就挖苦我罢!哪天这话传到上宪耳中,我连这九品令史也做不得了!”

“你有叔父在朝提携,却怕甚么!”白瑀也不看他,待仆役送来茶水,亲自倒上三盏,分与我们。

“朝中这么多高官显宦,叔父那翰林学士又算得什么?”卢洵不再说笑,说了句实在话,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跟你斗嘴了,都让苏兄弟见笑了。”

白瑀将茶盏推给我,笑道:“子清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在意。”

我也微笑道:“子清不妨碍二位兄长就好。”

白瑀摆摆手,又问卢洵,“今日怎么乘夜过来了?”

“闲来无事,特来看看。”

“中书省总理枢机要务,怎会闲来无事?看我不劾你一个渎职之罪?”白瑀刚才的阴郁渐渐消散,揶揄道。

“唉!如今这中书省,阿合马平章一人独大,他自有一众得力部官。安童丞相尚被架空无可奈何,我这等小吏,更是清闲喽!”

我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望向卢洵,他看见我的眼神,有些疑惑,不由得出声问:“子清兄弟?”

我稍稍平复了一阵,才小心探问道:“安童丞相是国之柱石,怎会受阿合马挟制?”

白瑀也轻轻看了我一眼,目光带着疑问,而后解释道:“阿合马专权害民,不是一日两日了。安童丞相多次奏劾无效,也是朝野皆知的事。可叹中统、至元初年诸公开创的清平吏治,不复存在。”

他沉郁地叹息,又看看卢洵,“眼前这局面,你还想劝我入仕?如今权奸屡毁汉法,白某所学亦不过是迂阔无用之学,于事无补。我能做甚么呢?”

“梦石何来丧气之语?道行有常,心行有纲,人行有道。正如慕之所言,就是你们这些士君子清高自守,不屑仕进,才让兴利之臣专擅朝堂。”

“……”

他们的话让我思绪纷纭,我离开了六年,竟不知朝中形势已发展到这种境地。以安童的能力竟被阿合马挟制,不难猜得这是忽必烈的意思。

白、卢二人似乎未注意到我的心事,话题也越发隐秘。

“你难道不知我心中隐痛?”白瑀摇头叹道。

“祖辈的事,记挂在心又有何用?”

“我不能忘。”白瑀一时颓然,满目郁气,“我祖上本是金人,祖父白华官至枢密院判官,为哀宗赏识。后金蒙交战,国运危颓,祖父叛金降宋。待金亡后,又叛宋降蒙。身仕三朝,已是污点。张德辉先生曾向今上举荐祖父,未得擢用。伯父白朴每以此事自警。他少时遭逢战乱,几经流离,一身九患,百年孤愤(2)。史丞相多次引荐,都拒绝仕进。伯父文名远胜于我,尚且如此。我又何必汲汲于仕进呢?”

“那都是祖辈父辈的事,于你何干?”卢洵辩驳道,“天下大局已定,是不争的事实。你逃不出这个时代,你的子子孙孙也逃不出这个时代。你不做官,那你的子辈孙辈呢?就这么蹉跎下去?沉沦下僚,籍籍无名吗?”

“子辈孙辈的事,我不会管。我只守住自己这一颗心就行了。再者,士人便只有做官这一条出路么?教学为生,传道授业,又有何不好?你若再劝我,无需再谈,请便罢!”白瑀仍无动于衷,竟要下逐客令。

我不好介入两人的谈话,只能默然旁观。白瑀这般固执,卢洵不免气恨,却没办法,只得妥协:“罢了!我向来知道你的脾气。我不提便是了。今日我来,本也不是为这个。”

“却又是何事?”白瑀目光微凝。

“史丞相与你伯父兰谷先生是故交。其子史公子仰慕你的文名,也知你苦心经营的不易。特向大都路学捐资一千缗以修殿门堂庑。”

“这是大功德啊!却叫白某怎生还报?”白瑀不禁肃然,“我改日应登门拜谢才是!”

“呵……”卢洵哼笑一声,颜色稍稍和缓,“也不用你登门叩谢。本月旬休,廉公野云在京郊万柳堂设宴,邀我叔父、史公子一聚,还特地点名邀你和其他学官参加。这次你不要推脱了。”

“有幸得廉公、史公子赏识,瑀何敢推辞?”白瑀有些讶异,仍微笑道。

“这还不错。”卢洵笑笑,又望向我,“苏兄弟若得闲,不如一并来罢。我这里还有请柬。”

第168章 宴饮

九月下旬,廉公野云在京郊廉园设宴,邀请卢挚、史彬等名公贵胄赴宴,卢洵、白瑀也在受邀之列。卢洵是翰林学士卢挚的侄儿,又在中书省任职,虽职位不高,颇得诸公看重,在他的介绍下,我得以和白瑀一同赴宴

我也没有推辞。在外日久,朝中情形早已不得而知。此番宴饮,主客尽是高官显宦,许能探得一些口风,也好让我心安。

廉园位于大都城郊,是廉氏的私家园林。其主人廉公野云,即前中书省平章政事廉希宪,此前因触怒忽必烈,罢相在家。然而,作为藩邸旧臣和汉法派的重要人物,廉希宪与朝野诸公交集不断,亦喜同文人诗酒唱和。京郊廉园便是文人日常集会之所。

时已暮秋,百花凋残,廉园虽有山林之趣,清幽雅致,却也未免萧瑟冷清。园内规模宏伟,堂斋楼舍兼备,亭轩画舫相映成趣。我同白、卢二人下了车,便有廉家仆役殷勤地迎上来,引着我们绕过山石草木,一路向着设宴的万柳堂去了。

“相公与卢公在万柳堂,两位官人随老奴过去便是了。”引路的仆役客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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