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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26)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白瑀、卢洵连忙道谢。他二人本是后辈,官位不显,能得廉希宪相邀,一是出于丞相史天泽之子史彬的面子,二是有卢挚、白朴叔伯辈的情分在。因此不敢托大,对廉家仆役自是十分客气。

跟着那老仆走了一阵儿,眼前忽然出现一塘池水,水面敞阔,占地有数亩。此时已是深秋,水面仅残存着枯荷败叶,显得池水愈发幽碧。池塘后面一个轩敞堂屋,便是万柳堂。

堂屋前有婢女上前迎候,我们三人进了门,便见几人起身相迎。为首一人年纪最长,也只四十二三的年纪,虽高鼻深目,异于汉人相貌,可身上透露出儒雅淡泊之风,又让人倍感可亲。此人自是畏兀儿人廉希宪无疑了。

白瑀、卢洵长长一揖,向廉希宪见礼,我自然也照样作揖。对方上前将我们三人扶起,又执着白瑀的手温声问候:“梦石的才名,廉某久闻,今日得见,足慰我心。”

听他亲切称自己的表字,白瑀一时动容,又拱手见礼:“瑀一介无名晚生,何德何能,能得廉公青眼?得此殊遇,实是瑀之幸事。”

廉希宪同他又是一番寒暄,又向卢洵问候:“能邀得梦石赴宴,远溪你出力不少啊。”

卢洵似是与他颇为相熟,虽是晚辈,也不拘束,笑道:“是啊,此番邀他,好生费我口舌,也多是仰仗廉公和史公子的高名!”

这话说的白瑀一阵尴尬,忙忙解释:“廉公莫听远溪戏言。非是瑀妄自托大,实是学务繁剧难以抽身,亦不敢因私废公。”

“梦石,为了廉公之请,偷得浮生半日闲,又有何不可?”却闻廉希宪身后一人朗声开口,此人也不过三十出头,气质清雅,风度翩翩。

“卢叔父。”白瑀又忙向他见礼。此人便是卢洵的叔父卢挚了。白瑀和卢洵是姨表兄弟,卢挚自然也是白瑀的叔伯辈。

几人便又是一阵寒暄。言谈之余,又略略问了我几句,我只简短回应,诸人也不细问,随即纷纷落座了。

食案上摆满了酒饮果食。身旁有婢女殷勤伺候。白瑀在路学里寒苦惯了,平日起居也无婢女照应,一时竟有些拘谨,仍是正襟而坐,目不斜视,竟像在讲堂里一般。他身边的卢洵却自在多了,毕竟身在官场,少不了宴饮酬酢,举止更为从容。身旁美婢为他倒酒,他便含笑接过,置于案上。

诸人尚未开宴,客席上仍空有一座,应是为那个史公子所留。史公子史彬,是前丞相史天泽的爱子,如今在察必皇后的宫中任怯薛,年纪虽轻,却身份贵重,诸人自然不能怠慢。他慷慨出资,为大都路学捐下千缗之资,白瑀也是他力邀出席今日宴会的。

“我听闻史公子近日里做了一桩功德,为大都路学捐资千缗,敢问梦石可有其事?”廉希宪笑问。

白瑀神情一肃,正色道:“史公子大德,瑀铭感于心,实难回报。”

“梦石不辞劳苦,不慕利禄,为国养士,教诲后生,更是大功德,又何必自谦?”

“廉公抬爱了,”白瑀拱手一笑,轻轻摇头,“博学厚德如鲁斋先生,于国子监辛勤授业;刚明正大如廉公,于中书省协理万机——这才是功德。瑀之所行,本分而已,算不得什么。”

廉希宪听了,朗声一笑,连连摆手道:“廉某罢相三年有余,早已是富贵闲人,担不得梦石此言。许先生勤谨为公,孜孜治学,实令吾辈仰望观瞻。可惜汉法为奸人阻挠,致使国子监诸生廪食不济,鲁斋先生无力维持,不得已托病辞官,使我国朝学子失一良师,唉!”

他说至后面,语调忽转沉痛,说得在座诸人都不禁连声嗟叹。我听了也是心下一惊:许衡竟已被排挤出中枢,被迫辞官。竟是何人所为?连安童也不能保他吗?忽必烈又是什么态度呢?

想了片刻,不难猜出答案:眼下朝中权势熏天,敢于同安童分庭抗礼的,除了阿合马还有谁呢?

念及此,我心头越发沉重:当初阿合马不过一个陪嫁奴隶,因理财之能被忽必烈看重,官至平章政事。虽趋炎附势,但在蒙古勋贵面前一直谨小慎微,却不料如今已猖狂至此。他主管财政,国子监经费不足,定是受他的辖制。但这背后,恐怕也有忽必烈的默许。这个父汗这般行事,我竟有些猜不透了。

诸人默然失语,席上气氛低沉,一时都无心谈笑了。

卢洵摇头轻叹,而后抬眼略略一扫,轻轻开口:“以洵之见,诸公无须气馁。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如今虽权臣柄权,汉法壅滞难行。然国朝欲作长久计,必行汉法。圣上亲近理财之臣,不过是急于事功,如今元军已克定襄阳,南下取临安,指日可待。届时四海混一,兴利之辈再无用武之地,那便是汉法重兴之时。”

听了这话,廉希宪轻轻颔首,眉头却仍笼着愁云。沉默多时的卢挚看看他,又看看侄儿卢洵,道:“小侄此言不无道理。况且,真金殿下已得封太子,更是我等汉法之辈的莫大助力。有东宫力持吾辈,定将摒除奸邪,大道可期。诸公毋以道不行为忧也!”

闻言,我霍然抬眸,良久才确认自己听到的消息,一时心绪激荡,喜悦萦怀:早在建国之初,儒臣们多次进言“定国本、建储贰”,彼时忽必烈忙于同阿里不哥争权,未予理会;后又西北诸藩之乱,江南平宋之战,此事一直搁置。如今,忽必烈终于下旨晋封真金为太子了。这也意味着他放弃了蒙古人通过忽里台大会选汗的传统,采取中原汉制解决皇位传续问题,于汉臣而言是莫大的喜事。忽必烈已年近花甲,真金却风华正茂,在不远的将来,汉法治世指日可待。

可那木罕呢?尚在西北忍受边塞之苦,屏御诸藩的那木罕呢?不知他知道这个结果,是否心甘?想到这个小哥哥,我心里不免惆怅起来:世事两难全啊。

卢挚此言,稍解诸人愁绪,廉希宪开怀笑道:“太子心向汉法,崇慕儒教,又有姚、窦诸公悉心教导,王赞善一力辅佐。日后承继大统,必行中国之道。届时诸公皆大有可为!”

诸人纷纷点头附和,却也适时地止住了话头:忽必烈尚身康体健,过多谈论继承人的问题,未免不合时宜。

“若有汉法兴隆之日,瑀为国育才,也算尽一份绵薄之力了。”白瑀也淡淡笑道。

“梦石何苦甘居下僚?”廉希宪沉默片刻,忽而发问,含笑望着他,眼神带着几分探询的意味。

白瑀自然懂他的意思,眼眸微垂,淡然道:“瑀之所学,不过道德性命之理,于政事无补,于治学育才,或有一二裨益。今任学正一职,虽然寒微,却可一展平生所学,不负心志。”

“梦石此言谬矣。”廉希宪笑道,“古人有言,‘文以载道’。胸怀道德文章,方能秉忠恕之道,推行仁政,富民敦教。士君子或时运乖蹇,然一身浩然磊落之气,终非汲汲营营之徒所能相比。梦石不出,更待何人?”

“廉公?”白瑀陡然抬眸,不禁出声相询,“您……?”

“梦石想必知我心意。今真金殿下得封太子,开府势在必行。前日里,刘太保也向皇上提议设东宫宫师府,征辟属官三十八人。我欲向太子举荐梦石,不知梦石何意?”

“廉公!”白瑀闻言,忙忙起身,向廉希宪遥遥一拜,“廉公厚爱,瑀感念至极,无以为报。”他声音微微颤抖,想必心绪激动,努力平抑着,语调才稍稍放缓,“可瑀终担不得这份厚爱。太子是国之储贰,东宫属官责任至重。瑀德薄才浅,不敢窃据要津,亦无心无力担此要职。还望廉公见恕!”

“梦石……”听他毫不犹豫地婉拒,卢挚也忍不住劝道,“你何苦这般执拗?这是天大的好事,若是仁甫知晓,也必会劝你仕进。”(按:仁甫,白朴的字,白朴是白瑀的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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