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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28)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而后,卢挚、白瑀纷纷向其敬酒,史彬也不推辞,笑着一一饮下。

席间其乐融融,诸人一边闲谈,一边就着菜肴下酒。自史彬来后,话题便不复沉重。廉希宪再未提及真金、阿合马等朝中人事,而是开始品评京师名伶歌伎。廉希宪又问候了其父史天泽,简评宋元战事,但也不深谈。

“吾等枯饮无趣,不如让佳人以歌助兴。方才唱刘太保《蟾宫曲》的,是哪位娘子?好一个‘赏菊陶潜,散诞逍遥’!”酒至半酣,史彬提议道。

“克明不提,我竟忘了!”廉希宪扶额笑道,而后望望在角落里默然侍立的云轩儿,“宁娘子先敬史公子,而后再歌一曲。”

贵人提了要求,云轩儿并无选择的余地。她默然起身,低首行至史彬案前,盈盈一拜:“奴云轩儿,见过史公子。还望公子赏个薄面,饮下奴这一杯。”

说罢,轻拾杯盏,双手奉上,却一直敛眉低首,不敢去直视史彬。她背对着我,纤细的腰身显得十分单薄,此刻竟微微发颤。我倍感诧异:云轩儿虽是倡优伶人,却也是孤高自赏之辈。刚才与廉希宪对话,虽略显羞怯,尚能从容应对。此番面对这个史公子,同样是权贵,竟似有些畏惧,却是为何?

白瑀默然凝视着她,目光中亦隐着十分的怜惜,终是握紧了酒杯,黯然垂眸。

史彬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佳人,迟迟没有回应,眸光掠过佳人的面庞,蓦地勾出笑意,这笑意漫上眼角,一双桃花眼里深情自蕴。云轩儿见他不动声色,更是不安,小心翼翼抬眼看他,目光又立时缩回来:“史公子,您便赏光饮下这杯酒罢。”

史彬朗然一笑,稍稍探身,这才接过佳人美酒,持于手中,并不急于饮下,带着几分玩赏的笑意,望着佳人,缓缓开口:

“轩儿,原来你还记得我。”

此言一出,诸人神色皆是微微一变。我亦一时讶然。这史公子是名门贵胄,竟当众说出这般狎昵的称呼,好像并非无心。云轩儿刚至大都不久,莫非二人此前便曾相识。听这话语,隐隐有问罪的意思,但他神色无恙,面上仍戴笑意,一时又叫人摸不透心思。

白瑀不安地瞥了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眸,状若无事地把目光放在了别处。

云轩儿一时哑然,而后才低低回道:“史公子雅人深致,风骨卓绝,让人见之难忘。奴又怎会忘却?”

史彬听罢,嗤笑一声,饮下杯中酒,而后才将佳人扶起,“原来你也会这般恭维人。”

云轩儿正要起身,闻言又慌得下拜,“奴不敢。”

“玩笑的话,你别当真。”史彬复又将其扶起,温言安慰道,但见她略带惊惶的面庞,语气更柔了下来,“你怕甚么呢?起来,且为我唱一曲罢!”

廉希宪一直旁观着,听了这话,与卢挚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身边的白瑀一时弛然,稍稍松了口气。卢洵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望望云轩儿,亦垂下眼眸,神色晦暗不明。只有米里哈一派天真,笑眯眯地望着云轩儿,心不在焉地抚弄怀中的火不思。

我悄悄观察诸人的反应,心里隐约猜得了几分,不禁一时怅然。

云轩儿恭顺地起身,坐回原处,转轴拨弦,再酿新曲。她似乎有些慌乱,调弄了许久,才定好调子,微微清嗓,方开口唱道:

“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减了清香,越添黄。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1)

她的气息不似前番那般平稳悠长,唱腔也显滞涩蹇拙,配着这曲辞,更添了几分凄寒愁苦。再看佳人俏丽的面庞,哪能让人联想到苍败枯黄的干荷叶呢?也不知她缘何唱这首曲子。

史彬却是一字不漏地认真听了,末了不禁皱眉,却仍是微微一笑,“宁娘子似乎很喜欢刘太保的散曲,”沉吟片刻,又道,“可娘子锦绣年华,为何以‘干荷叶’自居?又有谁会让你‘寂寞在秋江上’?”

他状似无意地一问,云轩儿听了,面上蓦地一红,局促间不知如何回应。卢挚摇头轻笑,而后为其圆场:“暮秋时节,触目伤怀,宁娘子想必是有感而发了。”

史彬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卢学士是厚道人。”说着,举着酒杯轻轻一摇,“不如为我唱一曲卢学士的《沉醉东风》。”

他直接点了歌名,也不问云轩儿是否知道曲辞。卢挚听他点了自己的小令,忙谦辞了一番,那边云轩儿已调好调子,轻启檀口了。

她这次平静多了,声音慢慢变得悠缓,宛如深涧中的清泉一般,幽绝出尘,又恢复之前的恬淡意态:

“挂绝壁松枯倒倚,落残霞孤鹜齐飞。四围不尽山,一望无穷水,散西风满天秋意。夜静云帆月影低,载我在潇湘画里。”

一曲唱罢,诸人纷纷叫好。卢挚也赞不绝口:“娘子果然是朱娘娘之高第。拙作平淡无奇,娘子一曲,竟似唱出一副画来,让人顿生萧然满目之感。西风秋意,云帆月影,尽在其中了。”

“既然如此,疏斋要如何答谢宁娘子?”见席间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廉希宪也趁势揶揄道。(按:疏斋,卢挚的号)

卢挚哂笑一声,“廉公又在给我出难题了。”

“依我之见,卢学士不如回赠宁娘子一首小令,两厢齐美。”史彬笑着插言。

“甚好!”不等卢挚婉拒,廉希宪已一口应承下来。卢挚无奈,摇头笑着,目光微凝,似在酝酿着新曲,不出半刻,便扣着酒案,轻声吟诵出来:

“红绡皱,眉黛愁,明艳信清秋。文章守,令素侯,最风流,送花与疏斋病叟。”

是一首《梧叶儿》。他缓缓吟罢,诸人齐声叫好,又道:“宁娘子可否试唱一曲?”

云轩儿也忙着起身拜谢,待坐定,沉吟片刻,开口唱了出来。她心思灵慧,只消一遍就记住了曲辞。诸人听罢又是一番赞赏:“妙曲与佳人,两相辉映啊!”连史彬也忍不住啧啧称善,脸上露出嘉赏的笑意。

而后,诸人又举杯畅饮,米里哈也应邀唱了几曲。几番过后,廉希宪渐渐不胜酒力。卢挚见状,便道:“廉公若乏了,不如稍歇片刻,吾等可在园中一游,也好散散酒气。”

“也好。廉某怠慢了,诸位见恕。”廉希宪也不客套,说罢,唤上奴仆,让其陪伴诸公游园。史彬却挥手拒绝,“无需下人跟从,且由我等随意罢,更自在些。”

廉希宪由奴婢扶着去了后堂歇息。卢挚其实无心闲逛,也寻了一处堂屋暂歇。史彬依旧兴致勃勃,从酒席上起身,来到白瑀身边,同他闲叙一番,言语颇为亲近。白瑀却始终对其礼敬有加,并不逾矩。

听卢洵说,白瑀的叔父白朴与史彬之父史天泽相交甚笃,白瑀和史彬之前虽未曾谋面,但看在父辈的交情上,多少有些情分。然而,情分是情分,两人身份相距悬殊。光是这份差距,就能隔越人心了。

白瑀似乎有些中酒,越发沉默寡言。史彬见其意兴阑珊,便也不再多言,信步往堂屋外走,经过云轩儿身边时,俯身低语了一句。云轩儿面色一红,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放下琵琶,起身小步跟在史彬身后出去了。

白瑀看着二人背影,眸光一黯,握紧酒杯,久久不语。我担忧地看看他,一时也无从劝解。卢洵过来,轻轻推了推他的肩:“梦石,你醉酒了?起来,陪我出去走走。”

也不等他答应,便将其拉起来,而后又向我笑道:“子清兄也一道来罢。”

“嗳。”我应了一声,起身整了整衣襟,跟了上去。

时景萧条,万柳堂前的水塘显得越发幽碧,干枯的荷叶寂寥地覆在水面上。堂外株株柳树残叶枯黄,枝条凋零,愈显萧败。我们三人一时无言,只是循着园中小路一径走着。举目一望,荒冷的秋风凛凛袭来,不远处的山壁上枯松倒挂,天色苍茫,满目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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