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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29)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卢洵知白瑀满腹心事,小心地避开了敏感话题,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事:“今日席上那回回娘子,歌喉甚是婉转动人。性情也是有趣得很。”

“哦?”白瑀漫不经心地应着,“你与那回回娘子素未相识,怎知其性情有趣?”

“观其言行便知了。”卢洵笑道,“诸公夸赞四姐技艺,四姐只是一味谦辞;夸赞米里哈娘子,她却坦然受之,还主动再唱一曲。别人的评价,我看她并不在意,她只是喜欢唱曲罢了。”

“米里哈娘子天性纯朴,无媚骨。”白瑀举目望着远处山壁,萧然道。

“这点却是与四姐性情相合。”卢洵附了一句,而后又忙忙住口,但见白瑀神色平淡,方才放心。

“米里哈娘子进那庆云班,还是梦石兄帮忙说和的。”我闲闲地插了一句,“梦石兄还说要教人家娘子识汉字,认剧本呢!”

“却有此事?”卢洵挑眉一笑,颇有兴致地探问。见他好奇,我便把当日之事向他简叙一番。

白瑀不禁皱眉:“不过是管了一桩闲事罢了。现在学里繁忙,哪里顾得上?有四姐在,也能照料她一二。”言罢看看卢洵,见其有些出神,话语便突兀一转,着眼觑着他,微讽道,“我看你对人家娘子颇为上心。不如便去教她罢,也好多个红颜知己。省得你这个令史闲出病来!”

被他讥笑,卢洵也不以为意,笑道,“好啊!红粉佳人,诗酒相酬,实乃乐事!”他就是这般温和的好脾性,白瑀无奈,笑着白了他一眼,心绪也渐渐转好了。

我们继续前行,绕过水塘,前面就是一个花园,此时百花凋残,唯有几株秋菊,叶片也开始萎落了。花园里有沟渠,仍有活水流动。我们便沿着水渠一路走着,绕过一座假山石,前方便是一处凉亭。我正欲上前,白、卢二人却骤然止步,又绕回了假山后面。我不明所以,探身一望,分明有两人立在亭下交谈,着眼一看,那二人不正是史彬和云轩儿吗?

“这三年在真定,你过得怎样?”有话音隐隐传来,因离得近,能听得分明。是史彬的声音。

两人定然不知有人在旁,因而并未放低声音。我心下不安,举步欲走,脚下枯叶却咯吱作响,连忙驻脚,一时进退不得。白瑀按住我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就往假山上一靠,状若无意地听了起来。

他这举动让我不禁咋舌:一个道德君子竟听人私话?我腹诽了一阵,奈何也心下好奇,便乖觉地把身子贴在山石上,一声不发。

云轩儿的话我没听清,只闻史彬又开口:“既然过得好,为何又回来?当初你离开大都,不就是避忌我么?”

他轻轻笑着,问的也漫不经心。云轩儿却是惶然一惊,连忙道:“奴怎敢做此想法?史公子多心了!”

“是么?”史彬慵然一笑,却也没有问罪的意思,“当年你首次做场,便是在我父亲寿宴上,”他顿了顿,“我记得那时朱娘娘也在。她特意把你引荐给我,托我照拂。”

“史公子的恩情,奴至今不敢忘却。”云轩儿低声应了一句,话音瑟瑟发颤。

“说谎。”史彬冷淡地打断她,话里并无波澜,“我于你有什么恩情?倒是你,怕我怕的要命,留一宿也不肯。这倒也罢了。在这里好好的,为何要离了大都去真定?”说着,他兀自一笑,“当我是什么人呢?你若不愿意,我还会强人所难?我又不是阿合马……”

“是奴的错。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云轩儿依然害怕,话语间也带着三分委屈,“奴这三年在真定过得顺当,想必是史公子有意照拂。奴于心有愧,怎敢不承公子的情?可奴不过一介伶人,蒲柳之姿,当不得公子青眼……”

“你是个灵慧人。不要妄自菲薄。你那点傲骨,我还不知道?”史彬打断她,沉吟片刻,又道,“原想你这三年能有所长进,如今看来还是这般性情,风月场上恐难长久。若遇上贵人要唤官身(2),你能不去?”

被他这么逼问,云轩儿哑然失语,良久才涩声回道:“堕入贱籍,很多事便身不由己……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为你脱籍,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史彬温言劝道,“你本就是官家小姐,怎做得了这烟花行当?”

话说到这个份上,先前两人是什么情形,我大抵明白了。但见白瑀脸色苍白,像被抽了魂魄一般。我不免担忧,又无从劝慰,只得默然在旁,再听二人言语。

“奴是罪臣之女,怕是辱没了公子家门。”云轩儿沉默片刻,复而开口,语气并无太多的犹豫,“史公子有董氏娘子为妻,更复何求?可叹奴福薄缘浅,蒙公子错爱了!”

那边史彬沉默了许久,不满地开口:“我不知是何人锁住了你的心,竟一分也不愿分给我!罢,罢!我不勉强你,你也别胡思乱想,既然回来了,就在大都好生待着罢!” 言罢,衣衫簌簌作响,竟似拂袖而去。

“奴终是有负于公子。”

良久,白瑀长长舒了口气,颓然靠在山石上,不发一语。

第170章 账务

我们三人又在原地候了许久,待凉亭处再无声响,估摸着云轩儿也离开了,才从假山上撑起身。靠着山石站了许久,肩颈酸麻,我用手随意捶了捶,身体方活络些。

再看看白瑀,他的表情比之前轻快些,但到底有些心情郁郁。卢洵知他心意,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其肩膀:

“放心。史公子不是狭隘之人,否则玉轩在真定那三年也不会好过。再者,他是相门贵子,若与优伶过往甚密,于他声名亦有妨碍。”

白瑀点点头,黯然抬眸,正对上我探询的眼神,歉然一笑。我亦觉尴尬,讪讪垂下眼睛。他沉默片刻,低声解释道:“早年我父亲曾与宁家定下婚约。玉轩是我的未婚妻子。后来,宁家因受李璮之乱牵连而获罪,女眷皆没入乐籍。玉轩她……唉,想来也是我们缘分浅薄……”

“……”

我一时失语,想不到他竟把私事坦然告之。惊讶之余,回想刚刚白瑀的种种反应,方明白过来,不禁喟然长叹。那个“良贱不婚”的律令,想必就是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原因罢。

“宁娘子虽身在勾栏,却品性高洁,洁身自好。可惜,可惜……便没有办法为她脱籍么?”

“我会想办法为她赎身,不管她愿不愿意。我怎忍看她在勾栏里蹉跎年华?”白瑀凝眸,定定说道。

卢洵闻言不禁侧目,迟疑道:“你那三两月俸,度日尚且困难,怎够为她赎身?我回去问问叔父,一同想想办法罢。或者,求助史公子也未尝不可……”

“不可!”白瑀断然回绝,“我和玉轩的事,切莫再让他人知道,尤其是史公子。”

卢洵忙住口。他明白白瑀的顾虑,担忧地看看他,才道:“放心,我会帮你想办法。”

白瑀神色稍缓,又望望我:“此乃我家事,本不该对外提及……让子清见笑了。”

“子清只恨不能为梦石兄分忧。”我缓缓摇头,一时心绪难平。卢洵见状,笑了笑:“子清是难得的古道热肠。”抬头看看天色,道:“我们该回席了,莫让廉公久等。”

……

史彬言出必行,很快为大都路学送来千缗善款。收到这笔银捐资,白瑀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自然感念史彬这一慷慨之举,但想到其对云轩儿的暧昧情愫,又终难释怀。好在史彬并非巧取豪夺之辈,云轩儿依然在庆云班唱她的杂剧,白瑀这里也就心安了。于是暗暗筹谋为她脱籍之事。

这笔捐资如何使用也是一件要务。善款是史彬看在白瑀的面子上捐赠的,用途也指明了是修建校舍堂庑。路学教授赵雍再怎么厚颜无耻,也不好公然侵夺这笔款项。于是经学官们议定,拿出十分之三用于扩建堂庑,十分之二来修葺校舍。为了俭省工钱,白瑀决定,修葺校舍可适当延期,待冬日农闲时,雇请农工自会价钱低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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