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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34)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这些事非做不可么?”

“于汉朝而言,若不平定匈奴,则边境屡遭扰攘;于国朝而言,若不平定西北,则朝廷有崩乱之忧;若不赏赐诸王,皇帝的位子坐不稳的……”他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了下去,似乎没了底气。

我知道他在困惑什么,便问,“所以你觉得,阿合马所为是为君父分忧,也无可厚非?”

“不,不!”徐慕之连连摇头,“他构陷朝臣,擢用私党,贪贿中外,横征暴敛,强夺民女……罪行昭昭,自然不能容忍。可是今上也绝非昏庸之君,怎会视而不见?汉武帝时大事搜刮,天下困弊,群盗蜂起,最终不得已下《罪己诏》。难道今上不知前车之鉴吗?”

我轻轻止住他,“因为,阿合马给皇帝带来的好处远远大于他所攫取的私利……慕之,今后你要怎么做呢?你能想明白么?”

我望着他,语气忽而沉痛下来。小少年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希望,我心中却满是无望的阴霾。要知道,清廉自律如王安石,在后世也是毁誉参半的。

“我绝不会学阿合马。慕之读圣贤书,行仁道,亲贤者,远小人,不会以公谋私,亦不会结党营私。”他望着我,信誓旦旦地开口,见我不置可否,又郑重保证道,“直学信我!”

我看着他笃定的神情,心里宽慰,却又感到悲哀:他到底还是不经世事。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理了理衣襟和头发,柔声道,“不用急着告诉我,这个问题可以用一生来回答。”

他似乎沉溺于这份温情,面色一红,目光也变得柔软,疑惑地望望我,好像并不全懂我的用意。

“天不早了,你该休息了,今夜就宿在学里罢。”我望着窗外渐渐浓郁的夜色,心情越发低落下来。

……

送走了徐慕之,我完全无法入睡。卧在榻上,脑中清醒,身体却疲惫。我给他留的疑问,何尝不是我长久以来的困惑?

这是我回到大都之后第一次开始认认真真思索今后的问题。眼前的生活,我要过一辈子吗?

“大丈夫应如是。”我想起自己儿时许下的抱负,只觉可笑又遥远。如今的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只能被命运摆布,却无力影响时局。

位高权重如安童,拿阿合马都无可奈何,何况他人,何况黎庶百姓?臣子的愤懑可以上达天听;小民无处可诉的委屈,又有谁能听得到?

我揉了揉眉心,只觉头脑涨得要裂开。周身腾起一种莫名的晕眩感,耳边似乎隆隆的响声。

迷迷蒙蒙地入睡,这响声却并未消失。

我没有疑心,只当这是幻觉。可这响声似乎不由我控制,紧接着床榻突然摇撼起来,房梁也咯吱作响。

我猛然想到了什么,全身一通冰冷,几乎是从床榻上弹起身,连鞋也顾不得穿,提步就往外跑。

徐慕之他可睡下了?我不敢多想。

房屋开始晃动,连地面也在震颤,我头脑发晕,脚下更不稳,几乎要跌倒。

“咔嚓”一声,像是雷劈一般,房梁断裂了,屋子一角已开始坍塌,重物滚滚而落。我险些被砸到,来不及恐慌,只是拼命冲向门边。不知何时滑过来的书案却将我猛地一撞。

房屋摇晃得越发猛烈,地面颠簸如海潮汹涌。我一身单薄,好像在风暴中无所凭依的鸟雀,身子被震得左摇右摆,一个趔趄,直直向一侧栽倒,堪堪扶住墙才撑住身体。

“子清!”似是有人喊我名字,房门被猛地撞开,有人飞快向我这边扑来。

来不及分辨,我由着那人拽着我往外跑。

刚刚迈出门槛,未及喘息,突闻身后一声轰然巨响,无数尘埃扑面而来,脑中嗡鸣不止,而后,沉重的痛感骤然砸下,压垮我所有的意识。

第173章 伤病

第二更

——————

至元十年十一月,京师地震。损坏民房百余间,死伤百姓数十人。

震源在大都城南,是以旧城受损较多,大兴、房山两县遭灾严重。新城营建不久,房屋尚且坚固,损伤尚轻。

灾害发生的消息很快上达朝廷,皇帝特遣官员赈灾,依例进行抚恤救济,蠲免赋税,还特命大都惠民局的医官为灾民义务诊治,并施以药物,防范灾后疫病等等。

大都路学在此次地震中损失不多,只倒了两间校舍——恰恰就是尚未动工修缮的那两间。灾害发生当夜,白瑀刚刚回到路学,正巧碰见徐慕之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想也不想便冲进我的居处。房屋坍塌的一刻,他将我护在身下,自己却被砸伤,在惠民药局整整昏迷了两天。

他头部受了轻伤,肩膀骨折,右臂几乎断了,脏器也多少受损,虽无性命之虞,但不知今后恢复如何,会不会落下残疾。如此一来,学务无法受理,路学事宜只得暂时交付其他学官负责。

闻知他受伤,卢洵亲自来探候,和我一起整整守了两天。待白瑀醒来,立即将他撵走。云轩儿知情后,特地请胡班主腾出一间屋子,供白瑀静养,也好方便医官随时诊治。白瑀本不肯,无奈云轩儿态度异常强硬,灾后的路学又是一片兵荒马乱,留在庆云班的宅院里总是更好的选择。

至于白瑀的药膳饮食,有朝廷的抚恤,又有惠民局的医药补贴,卢洵和学里诸同僚又多少筹措了一些善款,尚能维持目前的用度。

白瑀因我遭灾,我心中愧悔不已,如若我当夜再警觉些,也不至如此。如今只能用行动加以补偿。一方面替白瑀打理学校事务,另一面定期来庆云班探视,为他请医官买药等等。若逢云轩儿做场,我便请假来照顾他。

如此来往了几回,终于熬到了腊月,路学放假后,我索性搬到了里仁坊,在庆云班隔壁赁了一件房屋,以便照顾白瑀。

……

今日一早,正要出门,却闻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待我开门,却是徐慕之。看他小脸在冷风里冻的通红,我忙将他拉进了屋子,忍不住责备道:“天这么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一边搓着双手呵着气,一边眨眨眼,笑道:“我想探望白学正,也想看看……师父。”

听他这么称呼,我无奈地一笑,也不理会,只道:“先暖和暖和,我一会儿便带你过去。”我挑着了炉火,让他坐在炕边取暖,又烧了热水沏茶给他暖身。

煤炉里的火苗又燃了起来,屋子里弥漫着煤烟味儿,刺得我眼睛发酸。我勾了勾炉火,一时发怔。想我刚搬到里仁坊时,曾对取暖生火很是伤神。此时煤炭虽已成为重要燃料,但价钱贵,普通人家用不起,仍以柴草取暖。这些煤炭还是史彬送给云轩儿的,云轩儿特地分了我一些。我平日里舍不得用,只以木柴烧火炕。今日徐慕之来,怕他寒冷,索性取来用些。屋子暖和,夜晚我也能睡得安稳。

我洗了洗脸面,又取来点心给小少年。他喝着茶,嚼着乳饼,看我看着炉火,若有所思。我揉揉眼睛,笑问:“想什么呐?”

他这才回神,黯然道:“直学这双手,应该用来著书立说。生火做饭可惜了……”

我听了不禁失笑,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双手。近来疏于保养,的确有些粗糙,小指处还生了冻疮,红色的淤肿凝于其上,不美观还在其次,夜来总是奇痒难耐。想着这些,我渐渐地有些出神,竟不知从前这双手是何样子。我的脸庞呢,有没有满面风霜?

“直学应该找个妻子了,您一个人太过辛劳。”小少年从火炕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俯下身,轻轻为我捶着肩膀,“给慕之找个师母吧。每每想到您孤单一人,我心里总是很难过。您在大都城连个亲人都没有……”

他竟然生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心思。我哭笑不得,忍不住啐道:“你一个小孩子,懂甚么呢?”可我却不敢看他,眼眶一酸,眼睛变得湿润起来,忙忙用手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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