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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42)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话题至此,已经变得很不和谐了。虽然大元不兴文字狱,但若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到把柄,很难不引起风波。胡班主见状,立时让仆役们将观众们劝出场外,以便进行其他剧目的表演。

*

演员都在后面戏房里卸妆,我也撩帘进去,却见云轩儿珠帘秀师徒正坐在一旁喁喁私语。我一时尴尬,便想要退出,却被云轩儿唤住说不妨事。

我复又转身,跟珠帘秀问候一声,也得以近距离打量这个名伶。褪去脂粉的珠帘秀,比之台上,容貌算不上艳美,身躯甚至有些佝偻。然而,一旦看到那双眼睛,便再也挪不开视线。那双眸子如春如秋,温和又有威势,带着犀利透彻的冷淡,又有引人玩味的媚态,果然是在勾栏院里遍历风月的魁首。清高孤傲如云轩儿,在师父的训导下,亦不得不低头。

“你在真定三年,技艺精进,如今已能独当一面,这身技艺够你后半生无忧了。”珠帘秀看着徒儿,目光淡淡。

“师父谬赞,轩儿有今日,全赖师父悉心教导。当年轩儿任性无礼,弃师父于不顾,出走真定,让您在史公子前难做,至今抱愧于心……还望师父恕我无知之罪,莫断了这师徒情分。”

“呵呵,”珠帘秀笑了笑,冷淡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温存,她细细审视云轩儿的眉眼,像是在欣赏自己精雕细琢的作品,“史公子宽仁雅量,怎会与我等伶人计较?只是你呀,为师还是担心你以后的出路啊!杂剧做得再好,待年老色衰,何以为继?指望白秀才,他那点薪俸,能养活你么?”

“师父!”云轩儿惶然抬眸,连连摇头,“梦石遭灾伤病未愈,轩儿若弃之不顾,攀附权贵,倒真成了无情无义的婊.子!”

“你倒是义气得很!区区伶女,自顾不暇,还妄想做救世的菩萨?”珠帘秀怫然冷笑,讥讽道,“迂腐!和那秀才却是脾气相投!”

“师父说的是,”云轩儿抬眸,眼角含着泪,自嘲道,“我和他,不过都是不识时务的愚痴。可若是失了这份痴意,我余生便没什么指望了……”

“痴儿!”珠帘秀顿足一叹,恨声道,“史公子尚不会强人所难,若遇上其他权贵,你以为这事是你想躲就躲的?白白唱了几年戏,却不知半分世道艰难!”

“若这世道不给人留活路,我也自有应对的办法。师父莫为我这个不肖之徒费心了。”她眸色一冷,神色是异常的决绝。

“你好自为之罢。”珠帘秀冷冷望了她一眼,拂袖欲走,戏房的门帘却被人骤然撩起,却是胡班主伴着一个陌生男子进来。观其相貌,却是个色目官人。胡班主殷勤地侍候在侧,那色目官人却正眼不瞧,径自走向云轩儿,趾高气扬地发问:“你可是云轩儿?”

“正是奴家。”云轩儿面色如常,看着来人,福了一礼,淡淡回道。

那人对着她的脸审视片刻,眼里精光流转,不知作何心思。云轩儿似有些不安,下意识回避他油腻的目光,却又不敢低下头去。胡班主也一瞬不瞬盯住那色目人,神色忐忑却又似带着几分惊喜。

“好娘子,你的好日子来了!”色目官人收回目光,阴阳怪气地笑了。

*

云轩儿名动京师,自然也逃不过阿合马的耳朵。前日里,阿合马命手下前来传话,命庆云班于二月二去平章大人府邸做杂剧。

得知这个消息,白瑀寝食难安,整个人都憔悴下来。

唤官身是乐户的义务之一,然而点名要求云轩儿去阿合马府邸做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阿合马荒淫无度,强索他人.妻女的恶事司空见惯,大都居民苦不堪言。对此,忽必烈却从不予追究。对于他来讲,只要能为帝国理财,阿合马贪恋美色的劣迹不值一提。

胡班主也左右为难:若应了,云轩儿定会落入虎口;若不应,以阿合马的权势,不难让胡班主家破人亡。米里哈得知此事后也极力劝阻,并道明当初她苦求进入庆云班的缘由。米里哈的父亲为求一官职,竟要把亲生女儿献给阿合马做妾。米里哈自然不愿,被父亲带到大都后就寻机逃了出来。好在她会些唱曲的本事,才得以在庆云班立足。

诸人苦苦思索三日,也没有两全的办法。以云轩儿的脾性,若是真被阿合马强纳为妾,不难成为另一个窈娘;白瑀又怎会袖手旁观,但敢与阿合马抗衡,下场不就是另一个乔知之吗?

白瑀和云轩儿日渐憔悴,我看在眼里,亦不忍坐视旁观,踌躇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如今能救云轩儿的只有一人了。

上元节那夜拿到的春水玉还在。我写下一封书信,托卢洵把信和玉佩一并送到中书省。此举自然招致众人疑惑,我也不解释,只让众人静候消息。

*

每月三十日都是官员旬休的日子。勾栏院里看客更多,除了普通百姓,还多了许多微服出行的官人。

今日还是云轩儿做场,台下依旧看客如潮。然而此时感伤身世,她比往日更为投入,演至动情处,哽咽难言,泪下沾襟,惹得看客们一阵唏嘘。四折唱过,她好像犹在戏中,竟忘了谢幕,神思恍惚之间,径自下场了,惹得台下一片哗然。胡班主不得不上场致歉,言云轩儿抱病演出,还望看官体谅。

自从那封信送出后,一直未有消息。想着离阿合马要求的日子不过三天,我也焦躁起来。散场后,在人群中仔细搜罗一番,想看看有没有熟悉的身影。不多时,却有两名男子向我走来,笑道:“子清也在这里。”

卢洵今日是陪着史彬一同前来。我向二人问候了一声,心下却想着别的事情。史彬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满面春风无所挂心的样子。卢洵明白我心下所想,待送走史彬,将我拉至一旁,问:“梦石这两日如何?”

我摇摇头,苦笑一声:“心情不好,连伤势都恶化了。”沉吟片刻,又问,“中书省那里可有了消息?”

“那封信递上去,便没了下文。想来相公们日理万机,又怎会在乎这等微末之事?”

“呵,”我忍不住讥笑,“有阿合马在,其他几位相公又怎会日理万机?”

卢洵望着我,终至沉默,他眼里透着几分怀疑,那是质询的神色。他想问什么,我自然明白。此时心乱如麻,再不决断,云轩儿怕是会羊入虎口。我思忖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望着卢洵定定道:“今晚若无消息,明日请你带我去中书省。”

他一时惊愕,盯住我的脸说不出话。我漠然一笑,抬眼看他:“你想问我为何识得安童丞相?到时你便明白了。”

他会意地点点头,也不多问,只道:“但有消息,我便来知会你。”

*

我把卢洵送走,转身又回了勾栏院。进了后台戏房,并无他人。索性坐在妆台前,默默思索着对策。在那封信里,我并未言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仅凭那枚玉佩,也不知安童是否会出手相助。若万不得已去中书省求他,他肯不肯见我还未可知。难道我最终还是要暴露身份?那么,我一年以来隐姓埋名究竟又为了什么?

没有权势地位,我纵有万般想法,也无济于事。直到今日,才真切感受到身为小民的不易。在权贵面前,庶民的性命轻贱如蝼蚁。如若我是云轩儿,又当如何呢?

心下焦躁如焚,胸中如火灼烧,口中干渴得厉害。我撑起身子,想去寻一杯茶解渴,然而脑中芜杂,陡然站起,竟是一阵眩晕,脚下一虚,身体直直向一旁倒去。右手边就是兵器架,我想躲开那明晃晃的刀枪已来不及。

我不由得惊呼出声,下意识用手护住要害,身体要砸到架子上的一刻,突然被一双陌生的手扶住了。待我站定,正要道谢的时候,抬眸之间,话语登时被冻结在喉。甚至来不及伪饰,所有表情都暴露无遗。

“你……”我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望着他并不陌生的面孔,心中突然一阵莫名的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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