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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43)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安童就这么静默地站在我面前,脸色温和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他身着常服,一副汉人士子的打扮,低调如此,想来普通百姓也认不出他的身份。

我缓缓垂下眼眸,连呼吸都变得滞重,脑中纷纭不休:他怎么会寻到这里?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可是能再次见到他,我心中还是难言的欢喜。眼睛一酸,竟想要落泪。状若无事地用手拂了拂眼角,深深吸了口气,才整理好情绪:我仍是男人装扮,纵然眉眼熟悉,他也未必猜得出,毕竟察苏公主已失踪在茫茫草原上了。

现在不是愁肠百结的时候。他来得正好,我心下一定,正要开口。他的声音突然冷冷地落下来:

“舍人何以得知我的身份?”

安童容色淡淡,一如既然地不露情绪。

我哪料他会突然发难,本就心虚,眼下更无从应对,又不敢拖延,只得胡乱搪塞道:“去年二月十五,皇帝率宗王百官游皇城的时候,我曾见过丞相……”(4)

他沉默不语,我更是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他只漠然回道:“据我所知,你应该是去年三月才到的大都。”

我心头一震,脸色瞬间发白:难道他早知道我的行踪?

正不知如何辩解,他又道:“庆云班班主亲口说的。”

原来如此。我松了口气,手心也尽是冷汗,只得把谎话编下去:“我记错了,那便是六月游皇城的时候……”

闻言,他蓦地笑了,像是在看小孩子耍弄拙劣的把戏,“六月份我在上都。”

我心下一灰,索性放弃了任何辩解。他却不给我丝毫退路,欺身上前,盯着我的脸庞细细打量,目光在我右眼角处停驻片刻,眼里陡起波澜,情绪突然变得汹涌,嘴唇也不禁轻轻颤抖。我亦惶然无措,不知他是否发现了什么。只能别过脸,徒劳地回避他的目光。

他似沉默了一个世纪。良久,才把目光缓缓收回,眼里翻涌的情绪被不着痕迹地抹平,脸色也变得漠然:“你有事相求,却敢欺瞒于我。你当我是甚么人!”

话已至此,我也不想再虚与委蛇,退后向他深深一揖,恳求道:“我实有苦衷,并非有意欺瞒,望丞相恕罪。还请丞相助我一臂。”

“我虽有恩必报,但从不会白白帮忙。”他的目光冷冷掠过来,仿佛一把利刃,刺破我所有的伪装。言下之意,我的恩情他已报还,现在没有资格跟他提条件。

没想到他刻薄至此。与他周旋了半天,我早已心神俱疲,被他一激,几乎失了理智,怒道:“既然如此,丞相又何必驾临此地?与我白费半天口舌又是何意?我虽是个不起眼的学官,却也不能任人儿戏!”

见我恼羞成怒,安童怔了片刻,眼中有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而后又恢复如常。他波澜不惊的样子让我愈发恼恨,却又不敢发作,紧紧攥拳,指甲几乎要把手心划破了。

他只默然盯住我,审视有时,唇角竟微微泄出笑意,而后敛容道:“我可以帮你,但需你为我做一件事。”

我有些难以置信,他一番刁难,最后只有这个要求,也没对我的谎言过分追究,一时心下狂喜,忙问:“何事?”

“帮我写个杂剧,题目就叫《汉武帝轮台罪己诏》。记住,这故事只能由你来写。至于我想要什么故事,你应该明白。”

他定定望着我,眸色冷淡,却又似燃着热火,幽深的目光暧昧不明,但其中意味,我分明能懂。

“我答应你。”我吸了口气,望定他,沉沉开口。

第179章 献艺

杂剧散场了,我也同庆云班回到里仁坊的住处。进了宅院,和诸人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麻利地勾着了炉火,让室内暖和些。天气日渐升温,却也不那么冷,柴火也节省了许多。待炉火旺上来,我又倒了杯热茶,慢慢在书案前坐下。

茶香在空气中氤氲,我轻轻吸嗅,神识也略微清爽。然而,思及午后那人,心头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个穷酸学官,为底层微末小事,竟敢奓着胆子去求位高权重的丞相帮忙,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

而他,居然盯着我的右脸审视半晌,想寻求什么证据,我自然明白——那小小的雪花胎记再怎么淡化,还是有的。

我心底一寒:敏慧如他,多半已疑心到我的身份。还有他那瞬时的失态,也暴露了心事。但他终究没有揭穿我,又是怎样想的。我猜不出,兀自烦恼片刻,想到云轩儿一事终有了解决之策,才稍感慰藉。

不知白瑀情况如何,我撑起身,想去他那边看看,顺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刚要出门,却见白瑀正往这边过来,便向他远远一笑:“梦石兄,小弟正要去找你。”

他颔首一笑,似有些心急,也不等我相让,自顾自进了屋子。我关上门转过身,只见他身上还缭绕着冬日寒气,却也不顾,急急问道:“远溪说安童丞相答应帮忙了,可是真的?”

没想到消息传回的这么快。安童才回去多久,就派卢洵另给白瑀传话,难道是怕我觉察到什么又反悔?——他的小心机!

我心里思想了半晌,白瑀已急不可耐,忍不住催道:“子清?”

“嗯。”我淡淡应着,待抚平心事,才道,“丞相已答应帮忙,但具体如何,还需等候。只是他有个要求,此事还需梦石兄帮我。”

“请讲。”

我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丞相让我写一出杂剧呈给他,剧名也定下了——《汉武帝轮台罪己诏》。”

“让你?”白瑀一时讶然,表情也变得古怪,盯住我喃喃道,“……《罪己诏》?”

他神色变了几番,有些茫然,似是懂了,又似没懂,最后还是征询般地看着我,等待我的解释。

我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只是自嘲一笑:“贵人的心思似海深,岂是我所能揣测的?既然他肯答应帮忙,自然不会食言。至于我么,按吩咐做便是了。只是我于创作并无经验,辞章还需梦石兄帮忙润色。”

我轻轻地躲开了他的追问。他疑心的岂止这些,更不解的是我如何能得安童相助罢。单凭一个寻子之恩就能说动当今丞相,任谁也不会轻信。

但我也没必要和他说明实情。

白瑀没有得到解惑的答案,低眸沉吟不语,见我懒于解释,也不好追问,而后整整衣襟,郑重其事地向我一揖:“幸赖子清仗义相助,帮我渡过难关。我和玉轩无以言谢。我……”

他的右臂到底伤势未好,作揖的时候只能堪堪抬起,僵硬得宛如木石。我心里一阵涩痛,赶紧将他扶起:“梦石兄这是哪里话?若非梦石兄,我今日岂能站在这里说话?但能帮扶一二,也能稍减我心中愧疚。你若谢,就谢安童丞相的深仁厚义罢。”

我相让了一下,他才在书案处坐定,盯着我端上的一杯热茶,怔忪道:“某自然感激丞相厚恩,只是高门在上,无缘亲身致谢罢了。也只能向子清聊表谢意。”

“你我何须言谢?”我摇头一笑,“眼下,梦石兄只需安心养伤便是了。”

“也是,”他心情舒缓,眼底终于有了笑影,“待我伤好,也该回路学那边了。不能耽误学生课业。纵是右手不便,也不妨碍讲课。”

我点头附和,又思及一事,“上次丞相给我的十贯,除去药钱,还余下些。梦石兄不妨拿去,日后为宁娘子脱籍,或许能添补一二。”

念此,他神色一黯,目光转向自己右臂,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要推拒,终至缄口,没有表态。

我稍感诧异:他似乎不像往日那般迂腐执拗了。心下暗喜,索性顺水推舟:“经此一事,也能照见你们二人真心。命里注定的缘分,躲它什么?待兄长伤势痊愈,宁娘子脱了籍,小弟早晚要喝你们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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