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蒙元]风刀割面(244)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白瑀赧然一笑,而后竟爽爽利利地应承:“好。只要玉轩心意不改,我白梦石定然不负佳人。”

我拍手称好,而后举起茶盏,以茶代酒,提前向他送上祝福。茶水融在口中,苦涩中沁着香甜,馨香在肺腑中弥漫。我心中不禁慨叹:苍天到底是有眼的。纵然世事磋磨,好心人也会终得善果。

*

二月初一,庆云班照例出演《绿珠篇》。此剧在京中风头正盛,看客络绎不绝。勾栏院里已经人满为患,几无落脚之地。胡班主看着圆鼓鼓的钱袋子,笑得合不拢嘴,可脸上又似隐着些许愁苦。戏台上锣鼓咚咚当当响起,演员要上场了。胡班主却坐在戏房里,眉头虬结,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灌了口茶,似乎仍觉口干舌燥,望着我,道:“苏兄弟,明日就是四姐奉命为平章大人表演的日子,我……我这里可怎生是好?若是大人上门索人,我是应还是不应啊?唉……”

他自然明白云轩儿进了阿合马府邸意味着什么,可他也不敢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开玩笑。安童那边不见音讯,我也忐忑不安,只得道:“中书省那里已有贵人应下,答应会保四姐,但凡平章大人前来索人,先不应就是了。”

“可这贵人的承诺连个凭据都没有,就怕是朵浮云,过后便忘了。”

“不会。”我定定地望着他,笃定道。

胡班主不再说什么,只是仍一口一口喝着水,有演员下场,进了戏房后和他打招呼,他也应得漫不经心。不一会儿便坐立不安,正站起身,却见刘耍和进来叫他:“班主!中书省里来了官人,点名要见你呐!”

我俩闻言,俱是一喜。胡班主赶紧抚平衣襟,脸上的褶皱也舒展开了:“苏兄弟,官人们果然不会诓骗小民啊。”

我笑着点头,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地:“快去罢。”

“嗳。”他匆匆应了一句,忙不迭走了。

*

前面戏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此时悲凉的曲子渐渐转了调,听出点喜气来,看来是唱到了第四折,要盼来大团圆了。胡班主去接待官人,仍未回来。我寻思片刻,突然想去看看。

勾栏院里一处较为僻静的隔间,正是胡班主待客之所。我正往那边走,却见刚刚传话的刘耍和急匆匆奔过来:“苏兄弟!你快过去看看。今天的官人很是难缠,胡班主无从应付呢!”

安童派来的人会刁难他?我心下一惊,疑窦丛生。并未急于进去,而是飞速地思索起来,猛然想起一事:阿合马单立的那个尚书省,早就并入中书省了!这里面的官人怕是正是阿合马的手下!

隔间里似乎传来了呵斥声,还夹杂着几句奇奇怪怪的叱骂。胡班主低声下气地恳求,却无法平息官老爷的怒火。我进去时,他正跪在官人脚下,一个劲儿地陪着不是。那官人反而更加趾高气昂。

我走到那官人面前,向他见了礼。那人卷曲毛发,又是个回回官员,见我不经召唤便径自上前,更是不满,刚要叱问,我已用蒙语从从容容地开口:“敢问官人缘何发怒?”

他见我一副汉人秀才打扮,却操着一口流利的蒙语,微感讶异。我心下一定,笑了笑,又问:“不知这位班主怎么得罪了上官?”这次却用的是波斯语。

他更加诧异了,眼睛瞪得滚圆,脸上仍充盈着怒气,见我丝毫不惧,更是要作态,故意拔高声音喝道:“平章大人的差遣,这刁民竟敢抗命!”

“哦?”我淡淡一笑,“阿合马大人?不知他有何差遣?也是巧了,下官自中书省来,也是受了上宪差遣。”

“呵!哪里来的无名秀才,竟敢妄称是中书省的差遣!”他声色俱厉,并未被我轻易唬骗。我二人说的皆是蒙语,胡班主并不明白,但见我出头,便不插言,只悄悄抹了一把汗。

“某只是中书省一介无名通事,自然入不得上官法眼。但安童丞相,大人不会不认得罢。”

编了几句,我就自然而然地入戏。抬出了安童,他果然迟疑了片刻,怒气稍减,冷笑几声:“便是安童丞相,也管不得平章大人私事。庆云班的伶人云轩儿已被平章大人点名留下了,今日便要跟我入府!”

他依着有阿合马这个后台,便仗势欺人,似乎连安童也不放在眼里。我心下惊异,面上仍镇定道:“大人!某不敢插手平章大人私事,只是依丞相差遣,庆云班全体要入宫排演!”

我并不知安童的安排,但事已至此,只能豁出去了。是他贻误时机,将我们逼到这等窘迫境地,就算我捅下天大的篓子,他也得为我补上。

那回回官人听了,果然沉默半晌,而后竟笑了起来:“如你所言,这竟是圣意了?呵呵,先是中书省,而后是内廷,小小秀才,你胆子可不小!”

我略略一笑:“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称圣意,一切都依安童丞相吩咐。大人若不信,不如同我去中书省找丞相对质。”

“哟!哟!你当中书省是你私人门庭,这等小事,也好去叨扰丞相?”他半信半疑地唬我,似乎还想压我一头。我也不惧,只是无奈地摊摊手,“大人不信下官,某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倘若真去了中书省,一问便会戳穿我的身份,到时迫不得已,只能……

我正盘算着,忽又听见刘耍和扯着嗓子在门外高喊:“班主!中书省又派官人来了!据称是礼部郎中和教坊副使,卢官人也在,叫你速去迎接!”

胡班主还匍匐在地,听了这话,背脊猛地打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甩下屋内的官人,急匆匆出去了。气的这回回破口大骂:“势利眼的狗才!”

是卢洵,还有礼部的官员,这必然是安童的吩咐。

我心下大定,这戏终于可以收场,便向这回回官人一笑:“您看,这不是上头又来人了?我再不回去复命,怕是要被指责办事不利了。”而后抢先一步出门——怎么也要和卢洵接好线,把这出戏圆满唱完。

***

所谓的礼部郎中和教坊副使,果然是受安童差遣而来。丞相的手札一经亮出,那回回官员哑口无言,灰溜溜走了。

我的运气不错。他们来的时机刚刚好,甚至连安童的意图竟也被我无意猜得,以云轩儿为首的庆云班果然是要进宫献艺的。

这难道真的是忽必烈的旨意?我心下生疑,可忽必烈怎会命教坊司编一出《罪己诏》?那便是安童自作主张了。他的用意……似乎不难猜得。可这样做,真的好么?

由不得我选择,依中书省的命令:二月二日,庆云班全体入教坊司,参与杂剧创作、演习,以待二月二十在御前表演。至此,阿合马阴谋霸占云轩儿的计划落了空,纵然他想来教坊司索人,有安童手札在此,他也是不敢抗命的——谁知这是不是忽必烈的意旨?

教坊司隶属宣徽院,专职管理散乐百戏,并与仪凤司配合,承应宫廷礼乐。宫中若有杂剧出演的需要,也是教坊艺人分内之事。此外,教坊司还有为宫廷创作剧本的义务。那么,安童何必让我来写新剧呢?

带着种种疑惑,我还是开始了杂剧的构思。我和白瑀商议后决定如下:由我写大纲和宾白并拟出脚本,而他负责定曲调拟唱词并最后润色。教坊司里才人众多,教坊色长赵敬夫亦给我颇多提点。只是粗读了剧本内容之后,赵敬夫沉默有时,而后隐晦地提及剧中内容似乎不合时宜——毕竟是为皇上表演。甚至连白瑀也觉得主题未免大胆。我明白他们心中所虑为何,便抄录一本让卢洵呈给安童定夺。安童并无异议,甚至下命教坊司要按这本子一字不错地排演。他人也就不再多言。我虽略有不安,却也不惧:一旦天子怪罪下来,有安童担着,又怕甚么。

剧本敲定之后,就是选角。演员以庆云班的伶人为主,也抽调了几个教坊艺人参演,主角汉武帝则是由云轩儿担纲。紧锣密鼓地排演之后,便是二月二十进宫献艺。我已下定决心,一旦演出顺利结束,便寻机央求安童命教坊司为云轩儿除籍。这于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应该会不吝帮忙吧。而后,我便打算离开大都城——毕竟我的身份已让安童起疑了。

上一篇:舌灿莲花朵朵开 下一篇:大力嬷嬷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