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蒙元]风刀割面(249)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察必,走罢。”忽必烈缓缓起身,似是疲惫得很,“这丫头心里还存着怨气,一时无法化解,就让她先怨着朕。这怨气,朕担得起!”

我也不挽留,只是目视他拖着身躯缓缓步出殿外,看着他老迈得有些陌生的背影,心头又是一阵惘然。

*

回宫后,生活一如我出嫁前的日子,却总有些事情不一样了。我病了几日,一直由御医调养护理。以往住在路学,饮食总归清淡,而今回来,连宫内的膳食都要慢慢适应。忽必烈、察必悉心呵护,恨不极尽所能;真金、阔阔真殷勤探看,关怀无微不至。在众人的照料下,我的身体终于争气地好起来,心情也开始明朗了。

……

辽金贵族有春日郊外纵鹰捕猎的传统,谓之“春水”。同为马背民族,蒙元也不例外。大都东南百里处有柳林,其间沼泽密布,水草丰美,正是纵鹰飞放的佳处。二月下旬,皇帝会移驾上都,移驾之前,春水便是必不可少的活动。

我已病愈,便跟着父母兄长一同出游飞放。兄弟大多都已外放封王,姊妹也都嫁为人妇。而今我身边,只有真金夫妇,还有待嫁的小妹妹忽都鲁揭里迷失。我出嫁时,小妹尚且年幼,她与我又非同母所出,所以并不算亲近。宗室诸公主里总有未嫁的小姑娘玩伴,和忽都鲁揭里迷失感情亲密。连真金膝下的两个五六岁的小公主,也粘着小姑姑们一起玩耍。而我却不能再依恋兄长了。

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们在郊野纵马疾驰,胆气丝毫不输于同龄少年,树林里不时传来她们欢快的笑声,无意中织成一曲动听的歌谣。

她们身着鲜艳亮眼的蒙古袍,马背上的曲线青春秀美,头上还未戴起姑姑冠,举手投足都是掩不住的朝气。仿佛永远不知愁苦,甜美的笑意一直摇漾在脸上。

几年之前,我也是这样的。那时的玩伴,别速真、脱脱真因、普颜忽都等人,都恨不得亲成一家人。而现在她们呢?我心头想着,身下的小白马感知主人心事,也放慢了脚步。

柳林尽头的曼妙身影渐渐飘远,又有一群活泼张扬的少年追逐着海东青策马而过。我看着他们,思及往事,一时心情寂寥。

正前方就是一方水泊,天鹅时而入水嬉戏,时而振翅而飞。我放开臂上的小鹰,由着它追逐天鹅去了。不多时,身后又飞过几只海东青,循着同伴的轨迹飞去。马蹄哒哒而来,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声音陌生又熟悉。我心头一热,循声回望,看着记忆中的面孔一张张浮现出来,眼睛酸胀得要落泪。

别速真最先催马奔至我身边,而后是脱脱真因、忽都台。普颜忽都不多时也跟过来,她还带着少女时的腼腆。她们亲热地把我簇拥起来,拉着手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喉头哽咽,眼圈也红了起来。

女伴们个个头戴姑姑冠,身上的袍服也精致繁复,袍子下遮住的是日渐丰满的身体。面颊比少女时更为圆润妩媚,泛着光泽,细长的眼睛笑得眯起,眼角牵出微不可察的细纹。看来生活都还算适意。

我掏出帕子,帮她们一个个擦干眼泪,笑着劝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亏着你们还记着我。我哪里想到,自己还能回来呀。”

“我宁愿你在畏兀儿安稳度日,一辈子不回来,也好过这般颠沛流离。”别速真搂着我的肩膀,啜泣道。

“你这个狠心的!若不是安童,怕是一辈子要独守市井,不愿意见我们呢!”脱脱真因捏捏我的脸颊,抹着眼泪嗔怪着。普颜忽都看着我沉默不语,眼里也含着泪。

“你们呀,一个个色泽红润,比少女时还要漂亮几分,看来也不像想我的样子。”我将面前少妇挨个打量过去,看到普颜忽都,目光掠过她头顶的姑姑冠,会心一笑,“普颜忽都,你究竟许了哪家郎君?还不快告诉我?”

别速真已为伯颜生下两子,脱脱真因嫁给硕德多年,忽都台和月赤察儿也已婚配,唯有这个害羞的小姑娘,我不甚清楚。她是否还保藏着少女时的绮思幻梦呢?

“公主……”普颜忽都脸颊一红,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去,嗫喏不语。我一时不解,这事有何说不得的。刚要催问,心急的脱脱真因已抢先开口,别速真似有意相阻,也没拦住。

“她呀!心心念念某个人那么多年,还不是得偿所愿?”脱脱真因神色飞扬,就像在说自己的情郎一样,眼里淌着浓情蜜意。

“是谁?”我一时迷惑,记忆也变得模糊,竟是想不起少女时代的那些小秘密了。

“脱脱真因!”别速真横了她一眼,急急使眼色。我心头一沉,喜悦渐渐淡去,目光转回来,疑惑道,“别速真,怎么了?”

别速真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面色竟有些难过。我更是心疑,而那边,普颜忽都窘迫得无以复加,躲闪着避开了我的目光。

脱脱真因看不过去,皱眉不满道:“别速真你扭捏什么!普颜忽都就在这里,你难道不认这个嫂子了!?”

我怔忪良久,才恍悟过来。心头一空,情绪浮浮沉沉,竟是别样滋味,不知是喜还是悲。眼睛却莫名地泛酸了。

原来如此。可事情本不就该这样么?

“普颜忽都,恭喜你了!”我拉起她的手,向这个小妇人送上并不由衷的祝福。

第182章 柳林

料峭春风吹过,刮得脸颊作痛。我稍稍转过头,忍住眼角的湿润。我钟情的人竟然娶了我亲密的朋友,这似乎是件好事?可我终究是意难平。

“公主,我……”普颜忽都见我沉默下来,以为我心头不快,怯弱开口,却不知如何解释。她不安的神情反而让我心生愧疚: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她又有何对不住我的?善良的普颜忽都总是把不如意的事都归咎于自己。

“我是替你高兴。”这话说得未免违心,勉强露出的笑容也显得僵硬,却也只能强撑下去,“跟我说说,安童待你如何?”

别速真见我轻松问话,只是站在一边看着我,目光复杂,眼睛深处似隐藏着一丝伤惋。我只当没看见,依旧笑望着普颜忽都,期待她的回答。

“他……对我很好。”小妇人缓缓开口,似在斟酌着什么,眼睫低垂,目光也有些飘忽,“……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那……那便好。”我涩声回道,心头突然空落落的,自己的担忧只是子虚乌有,也许事情并非自己所想那样。再深的情意,再苦的伤痛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何况眼前娇媚的小姑娘我见犹怜。

“你呀,净顾着为别人忧心,多想想你自己,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头!”脱脱真因轻轻捶着我的肩膀,嗔道,眼里却是十分的疼惜,“你在担心什么呢?安童会对她不好么?兀都带都三岁了!”

我轻轻地“呀”了一声,而后恍悟:那不就是上元节我遇到的小娃娃吗?小男孩养的精致,定是深得父母宠爱。娇妻爱子相伴,安童的婚事可谓圆满。

看来无论是谁,都无需我多虑了,的确应该想想自己。可我今后的路又在何方?

目光掠过前面的柳林直向远方,海东青和天鹅俱已淡出了视线,不见踪影了。

“我们在这儿闲话什么呢!快去看看海青鹰,一会儿天鹅都被男人们捕去,又要笑话我们技不如人了!”脱脱真因倡议道。

“好!”我拍手附和,而后牵过马匹一跃而上。脱脱真因不由得啧啧惊叹,“公主还是伶俐的好身手,就像未出嫁的小姑娘一样!我们几个不争气,嫁了人生过孩子,身子都沉了几分,不灵便了!”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嗤笑,“还抱怨甚么?都怪你们夫君把你们养的滋润,得了便宜还卖乖,羞不羞!”

脱脱真因闻言一哂,又大喇喇笑开:“我们几个,谁能比得上普颜忽都啊!”说罢又瞄了瞄那羞怯的小妇人,对方的脸红得要晕出血来。

上一篇:舌灿莲花朵朵开 下一篇:大力嬷嬷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