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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58)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忽都鲁揭里迷失虽下嫁高丽,但去国不远,若想念父母,便可回朝探看,还望三皇后不要过于伤怀。”

阿速真皇后擦擦眼泪,抽噎道:“大皇后的好意,妾心里明白。可妾只有这一个幼女,向来娇宠,一朝分离,怎么割舍得下啊?”

说罢,又是泪流不止,忽都鲁揭里迷失见状,眼泪愈发汹涌起来。察必无奈,只得望望忽必烈:“陛下,您看……”

忽必烈闻言一叹,转身踱到小女儿身边,拍拍她后背,又为她们母女亲自擦泪。小公主见状,愈发难过:“父皇,父皇!您竟这么狠心,便也不愿儿臣多留个一年半载,这么急着让儿臣出嫁吗?”

忽都鲁揭里迷失两眼红肿,宛若两朵红梅,任谁见了,也不禁心生怜惜。忽必烈不是铁石心肠,对幼女也颇多宠爱,见小女儿这般模样,一时也受不住,将她搂到怀中好一阵儿安抚,才唏嘘道:“你当父皇不在意你?不宠爱你?朕又何尝舍得你?忽都鲁揭里迷失,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知道阿爸心里的无奈啊!”

忽都鲁揭里迷失听了越发委屈,攥住父亲的衣襟不放,依傍在父亲怀里不肯离身。见女儿这么依恋,忽必烈难得有了耐心,抚着她的小辫子笑道:“小马驹长大了,要让它独自在草原上跑一跑啦,你难道要一辈子跟在父母身后吗?”

皇帝这边好言劝着,那边阿速真皇后也收了眼泪,提醒道:“好了,别黏着陛下,你也该上妆了,勿让驸马久等。”

语罢,便已听到外面怯薛歹高喊:“驸马高丽世子亲迎公主!”

忽必烈此时却没有催促,对小公主颇为纵容:“不急,且让驸马在外等等。朕的亲女儿,岂能轻轻松松娶到?”

皇帝话虽如此,旁人却不敢怠慢,宫人们都在一旁等候,准备为公主上妆呢。

又过了半个钟头,忽都鲁揭里迷失才拾整完毕,眼角的红肿被脂粉遮去,又留淡淡红晕,却是一双含情的桃花美眸。我看了也不禁称赞:“忽都鲁揭里迷失,我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公主了!”

小妹妹稍稍抬眸,投来的目光颇为冷淡。她对我心存芥蒂,我不是不知,却也不能和她计较,只得道:“妹妹,恭喜你了!”

她也不说话,只轻轻点头,以表谢意。忽必烈见了,面色微恙,却没说什么。小公主抬眸望着父亲:“父皇,儿臣准备好了。”

“走罢,忽都鲁揭里迷失。”忽必烈拍拍她的肩膀,眼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下来,用手匆匆一拭,哽咽道,“走罢,我的女儿。”

我们一行随着皇帝出了大帐,驸马王愖等候许久,忙上前跪下见礼:“臣王愖拜见陛下、皇后!”

皇帝挥挥手叫他起身,待他抬起头,我们俱是一怔。高丽世子一身蒙古衣冠尚可理解,然而,他那瓦楞帽下垂落的两个辫环,光滑前额下仅有的一撮短发,分明是蒙古的“婆焦”发式。忽必烈盯着他的辫发默然半晌,才道:“驸马有心了。”

王愖抬眸,小心翼翼地打量皇帝神色,但见天子神色淡淡,并无多少嘉许之意,面上微露不安,旋即道:“臣幸为大朝驸马,当从上国礼俗。”

忽必烈微微点头,示意他起身。王愖站起来,而后又向忽都鲁揭里迷失见礼:“公主!”

小公主只冷冷瞥他一眼,不假辞色:“驸马做这般打扮,是为了取悦于我,还是取媚于陛下?你若诚心实意,待回国后,不如尽让高丽子民剃发易服,效法上国如何?”

“这……”王愖闻言一怔,语塞无言,面对公主质疑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道,“若如此,高丽百姓仰慕上国礼仪,必会欣然从命……”

忽必烈本冷眼观望,待有了王愖这句表态,才微嗔道:“忽都鲁揭里迷失,不要任性。”

皇帝横了小公主一眼,而后执起驸马双手,抚慰道:“公主被朕宠溺惯了,难免逞性,还望驸马宽怀大量。高丽与国朝世为友邦,理应各从本俗。剃发之事,乃公主无心之语,驸马不必在意。”

王愖又惶恐跪地,连连谢恩。皇帝笑着让他免礼,随即宣布婚宴开始。

*

我向忽都鲁揭里迷失夫妇二人分别敬酒,又同旁人饮了几杯,待离席时,在场宾客多已醺然欲醉。

日光斜斜照在草原上,闪电河面縠纹阵阵,波光粼粼。我沿着河滩信步徐行,待微风吹散酒意,中酒的感觉才稍稍消散。

前方拖出了两道纤长的影子,我不禁注目,刚辨出他们身份,恰好那二人一同转身,看见我,目露惊喜:

“公主!”

“察苏!”

他们上前两步,我亦笑着相迎:“安童表哥、别速真,你们不在席上,是出来躲酒吗?”

安童默然,稍稍垂眸,没有回应。别速真见状,莞尔一笑:“哥哥想见见公主,又怕招惹闲言,便携我一同出来在此等候。不料公主果真来了……”

“别速真!”安童面色一红,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哎呀!我说错了!”别速真掩口而笑,“是哥哥不胜酒力,便出来避酒了!”

我微微一笑,也不细究背后的原因。看看他们兄妹二人,一时竟没了言语。

安童一直默默目视着我,良久,才打破沉寂:“察苏,你身体可大好了?先前听闻你曾卧病,我一直惦念,却也不便探视……”

他低低一笑,却也恰到好处地掩去了所有尴尬。我看他这般,却不免心酸:我们二人,何时到了这般拘谨的境地?

“有劳哥哥惦念,寻常小病,不必挂心。”我虚应了一句。想到当初真正的病因,仍心有余悸。如果忽必烈想再次联姻畏兀儿部,下降的公主又不是忽都鲁揭里迷失,那还会是谁呢?

我心下颓然,一时脸上都没了笑意。安童见了,似心领神会,黯然道:“那次忽都鲁杰里迷失公主与陛下争执,我都知道了。后来,就下降的公主人选,陛下也曾咨询过省臣。”

我心头一震,遍体生寒:原来忽必烈也曾有意更换人选。我竟一直蒙在鼓里。

“省堂内也有臣子建言,忽都鲁杰里迷失公主尚幼,恐非所宜。或稍待二三年岁,或另择公主。陛下踌躇有时,终不愿拖延婚期,又道先前已定下忽都鲁杰里迷失公主,不宜变换人选,遂仍以忽都鲁杰里迷失公主适高丽世子。”

“陛下可曾询问过安童表哥?哥哥又是怎样回答?”我急声催问,心里波澜涌动,话语仍带着颤抖。

安童点点头,“陛下确曾问臣,‘高昌公主可否’。臣言,‘公主归国不久,且抱病在身,高丽水土不类草原,恐难适应,故不便远嫁’。”

我闻言不禁坠泪,一颗心登时凉透:我那父皇,原来都是做戏,果真存过拿我和亲的心思!

别速真见了,嗔了安童一句:“哥哥,我早劝你不要提这事!”说罢,亲身上前,拿帕子帮我擦去眼泪。我整个人像被掏去了魂魄一般,一动不动怔在原地,任她擦着泪。

“事关公主终身大事,我不能不提。”安童道,“而我,也确实存着一份私心,不说出来,于心不安。公主即便再嫁,也应另择良配。高丽世子其人……”,他犹豫片刻,才道,“我身为臣子,不宜置评。只望公主对此事有个准备,于驸马人选……或可留心一二。”

“我知道了,谢过哥哥好意。”我木然点点头,一时并未觉出他话中的苦涩。只知自己逃过此次婚姻实属侥幸,一切都是天子权衡取舍的结果。皇帝毕竟是皇帝,当真君心难测,君心可畏。

心绪起伏不定,飘飘乎无所止,而后又暗恨自己:背后嗔恨又有何用?倒是自己太过天真,一味相信父女真情。我对这个父亲,本就不该有太多的期待——先前的教训还不够么?

这么一想,哀怨的情绪竟一扫而空,一颗心也瞬时变得冷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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