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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66)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余下三条罪状,丞相不妨一并道来,若都是这般琐事,不如全部吩咐有司署理,也免得在御前一一陈述,叨扰陛下。”

“国事无小事!平章大人未免出言不逊!”安童恨恨道,纵然强忍着不快,一双眸子却怒气蓬蓬,几乎要喷出火来。

阿合马抬眼一笑,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上褶皱,才拱手道:“下官受教了!那三条罪状,还请丞相直言。”

“奴婢欺人太甚!”真金望着阿合马油腻的嘴脸,低声骂道。这句又被我听在耳中,我心下亦是煎熬,好在尚能克制,便悄悄拉他衣襟以示提醒。真金有所感应,方才缄口,抬眼又看看御座上的皇帝,但见自己的父皇对此无动于衷,也只能暗叹口气,强压下一腔怒火。

“其二,”那边安童已经整理好情绪,继续陈述阿合马的罪名了,“……其营作宫殿,夤缘为奸,亦宜诘问。其三,阿合马、张惠挟宰相权,为商贾,以网罗天下大利,厚毒黎民,困无所诉……”

“你!”阿合马骤然插言,神情也似有些浮躁,咄咄逼问,却愈发显得心虚,“丞相给出这些罪名,可有实据!?”

安童不意他会沉不住气,微觉诧异,顿了顿,而后冷笑:“你想要证据?”

他斜睨了阿合马一眼,转而对着皇帝一揖:“陛下,阿合马奉命督造宫殿,其部下左司都事周祥和买木材,不依时价,冒支官钱,以求取利。如今国朝南北两处用兵,阿合马一党不思充实国用,反而窃用官钱,中饱私囊。再者,臣曾有闻,阿合马于府邸设置总库,以官家名义举办‘和市’,低买高卖,广收四方之利……”

安童说着,眼风忽而转向阿合马,目光颇见犀利,词锋亦是逼人,“平章大人为国理财,与民争利也就罢了,如此行事,岂不是与国争利?”

“与国争利……”我听了这句,登时倒吸了一口寒气,这句话可谓正中要害。阿合马之所以横行朝堂,不外乎善于敛财,可值此国用浩繁之际,钱财都进了私家口袋,皇帝不会没有想法。

“可有此事!?”忽必烈果然震怒,他猛然倾身,不再是一副看客姿态,盯着阿合马厉声诘问。

“陛下!”阿合马这次真正慌了神,跪伏于地,颤声请罪:“周祥中木取利,是臣用人不当,自当罢黜。可丞相所言‘总库’一事,实在冤枉。臣为筹备家用,只是私家买卖,支付钱钞也都合乎市价,并无半分不法的勾当。臣苦心筹备国用尚力有不逮,哪敢‘与国争利’呢?”

他满脸凄苦,泪水也不经意淌出,十足的委屈模样。安童只觑了他一眼,冷冷道:“有无不法勾当,只有平章大人自己清楚。此事不会空穴来风。你只一味喊冤,我无法信服,朝臣无法信服,陛下想必也无法信服。”

安童抬眸望向皇帝,目光饶有深意。此言一出,登时有御史台官员出声附和,被皇帝疏远的藩邸老臣姚枢亦开口道:“陛下,阿合马的罪状若不查明,无法平息物议,亦无法安定人心。”

忽必烈扫视群臣,只见堂下一片附议之声,沉默有时,才不得不表态:“事关钱谷大事,自不能有半分疏失。此事,朕会亲自责察!”

皇帝沉着一张面孔,目光冷冷地压下来,刚刚朝堂上喧嚷附和瞬间消弭,一切又笼罩在天子无形的威严之下。他又转顾阿合马,厉声道:“此事若是属实,阿合马,朕必不饶你!”

阿合马肥胖的身板抖了几下,才惶恐道:“臣只望陛下圣心烛照,为臣洗脱冤屈!臣侍奉陛下十五载,从不敢藏匿半点私心,还望陛下明察!”

忽必烈哼了一声,也不理他,转而问安童:“那第四条罪过,丞相不妨说来。”

安童得皇帝授意,神色一定,而后肃声道:“这第四条罪状,乃是关系国朝根本的大事。”

他略略停顿,引得阿合马背脊一僵,抬头疑惑地瞥了一眼。安童却目不斜视,依旧望着殿上的皇帝,正色道:“阿合马为求富国,毁坏钞法,滥发纸币。国朝初立钞法之际,理事官员慎之又慎,以银作钞本,限额发行,乃使钞法贵重,百物价平。中统钞始发之数,只七万余锭,而后十余年间,发钞数额,多则不过十万余锭。及至今岁,钞量激增,竟有二十四万余锭。阿合马不经会计理算,便多行印造,所图只为供应军需。臣只怕恶例一开,后患无穷。”

闻言,我才明白何谓关系国朝根本的大事。阿合马超发货币,我身居宫中,竟无知无觉。可此例一开,便如毒瘾缠身,再难祛除,官家只需多印钞票,便可敛尽民财。中国古代因通货膨胀导致的混乱,不在少数。如今元廷流通纸币,只怕为祸更甚。安童所虑,于民间虽未见端倪,后患却在长远。

忽必烈听了此言,却是沉沉不语,阿合马不知皇帝的心思,心里不安,便抢声道:“即便此事不合钞法,也不过是充实国用的便宜之计,所增钱财,可是切切实实流入了国库!丞相不欲如此行事,臣只问你,可有更好的办法?”

见他无理狡辩,安童不由得气恼,怒声道:“何谓便宜之计?只怕你尝到了好处,便再不收手。钞量若不节制,便会物价腾踊,钞法空虚,如此将大失民信。久而久之,必使天下困弊,国用匮乏。所谓便宜之计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金章宗时滥发交钞,及至万贯易一饼……前朝弊政,还不足为鉴吗!?”

阿合马见安童动怒,反而冷静下来,兀自一笑:“陛下攻克蛮子国指日可待,大抵不过二三年岁,臣以此富国,还不至重蹈覆辙。下官还是那句话,若不增发钱钞,敢问丞相还有何良策以充国用?”

安童并非以理财见长,阿合马以此攻讦,便将他陷入窘境。他一时沉默不语,直到忽必烈发话:“好了。丞相所虑在理,朕亦有所斟酌。阿合马意在富国,此事不宜问罪。至于那前三条罪状,朕会命人彻查。今日集议,便到此为止罢。”

“陛下圣明!”安童这才神色稍缓,而后向皇帝郑重揖了一礼。

第194章 元正

十一月末,安童在御前弹劾阿合马并与之廷辩,此事虽震动朝野,引得皇帝降旨责查,却并未得到汉法派想要的结果。责查之后,无非是罢黜了左司都事周祥及个别工部官员。至于阿合马私设“和市”牟利的罪名,忽必烈虽扬言要亲自讯问,却是石沉大海再无下文。及至年末,全年财赋理算和朝廷内外用度开支诸事,仍仰赖于阿合马。安童虽向皇帝建言别选官员取而代之,忽必烈却不予理会,对阿合马依旧宠信如故。这一次朝堂风暴来得迅猛,却终究消失于无形。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即是岁末。伴着寒冬瑞雪,大都城再一次沾染上热热闹闹的节日喜气,还未至春节,街头巷尾早已挂上各式花灯,更有小商小贩挤满街头,沿街贩卖糖糕、辣汤等吃食。民间士庶尽欢,宫廷里更是热闹非凡,连我一向冷清的公主府也弥漫着欢腾的气息。巴根、豁阿指挥着男女仆役装点庭院,忙的不亦乐乎;慕之也跟在管事身后,随时等候差遣。我看着众人忙里忙外,心头却仍是一片寂寥。

“公主,时辰到了!”诺敏为我整装完毕,便轻声提醒道。

我抬眼向窗外一瞥,天刚蒙蒙亮,朝阳尚未升起,四下寒意弥漫,时间却不等人。我立时起身,待诺敏收拾妥当,外面也备好车驾,便道:“走罢。”

今日是正月初一,也即元正佳节,朝廷照例要举行元正受朝仪式。届时,诸王勋贵和文武百官都要在大明殿上向皇帝行贺献礼。我乘着车驾,从玉德殿一路南下,待到崇文门时,早有文武百官在此等候。百官前面,便是同样恭候圣驾的后妃皇子。

我下了车,从人群一侧穿过,寻到了站在前方的真金夫妇,欣然向他们见礼贺喜。真金和阔阔真亦笑着还礼,眉目间尽是喜气。真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关切地问道:“今日天寒,可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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