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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77)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想到这里,我伏在马背上,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小马仍漫无目的地奔驰着,也不知带我去何处。在我的哭声中,暴雨轰然而至。漫天遍野里黑暗如潮般汹涌,大雨磅礴洒下,扑在身上都是一颗颗分明的钝痛。辽阔的旷野上,我无处躲避,也无心躲避,只是披着一身冷雨,昏昏然策马而行。头脑昏重而麻木,在意识将尽的瞬间,终于撑到了皇宫。

*

待我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因为淋雨,浑身烧得滚烫,这病来势汹汹,竟还蔓延到心肺。我怔怔躺在榻上,身上昏重疲软,唯有脑中残存一丝清明。诺敏和豁阿紧张地侍奉在床前,见我醒来,喜极而泣:“我的好公主,你可把奴婢吓坏了!”

嘴唇干裂,喉头也像冒了火一般,我要了水忙忙喝下,方呼出一口气。半睁着眼,虚弱问道:“安童丞相……他启程了吗?”

豁阿犹豫片刻,见我目光焦急,才吞吐道:“公主昏病的时候,安童那颜就已离京了。”

“他!他!”我急促道,胸中一阵气短,而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胸腔撕裂一般。咳到痛处,喉中竟有一丝腥甜。伴随这咳嗽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懊憾和恼怒:我竟因病,没能送他出征……

豁阿和诺敏见我这般,吓得几乎失了分寸,一边急传太医,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豁阿拍着我的背,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的小主人,你行行好!不要吓唬老奴!安童丞相只是出征,早晚都会回来。您就是担心,也不要这般作践自己啊!”

过了好一阵儿,我才缓和下来,眼角早已湿淋淋的,不知因为难过还是剧咳。我抱住乳母胳膊,惶然道:“我、我知道他只是出征,平叛后即便再呆个几载,也……也总会回来。可不知怎的,我心里就是感觉不好……我怕他会不好……”

豁阿把我搂进怀里,好生安慰一阵儿,才道:“公主胡思乱想什么?安童那颜身份贵重,不会有何事端。您这是关心则乱!好好养病罢。若陛下皇后见您这样,可怎么受的住?”

我默然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这般严重的病情。因为高烧发病还殃及肺部,怕是引发了炎症。但这病好不好,我竟毫不在乎,甚至就像豁阿所言,我竟起了作践自己的心思。

迷糊间,身子浑重而酸痛,头痛随之袭来,心肺也跟着胀痛。借着这股痛意,我又蒙头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豁阿轻声唤我:“公主、公主,您可好些了?把药趁热喝了吧……”

我勉强睁眼,正要回应,却听到另一个声音。

“朕来喂她!”

豁阿慌忙跪下行礼,被忽必烈轻声挥退。皇帝小心翼翼地坐在我榻边,轻拍着我的背:“察苏,阿爸来看你了,阿爸给你带来了最好的医官。你睁开眼,跟阿爸说句话,好不好?”

他语气轻柔,像哄逗幼童一般,就是我幼时生病时他说话的口气。我听在耳中,却越发的难过,忍不住又哭出来。

就是他!就是这个阿爸,才是我生病的根源。要不是他独断专行,将安童调离中枢,我又何必忧心难安?

他见我簌簌落泪,忍不住笑了,却是心疼不已,俯身把我搂在怀里,柔声道:“怎么哭了?谁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想理他,生生别过头。老皇帝却是难得的耐心,轻轻拨开我杂乱的鬓发,抚摸我的额头,笑道:“谁敢让朕最喜爱的公主受委屈?说出来,朕替你出气!”

我闻言一愣,而后缓缓意识到,在父亲的宠爱下,生病不失为一种资本。我从未恃宠而骄,却也没有因此获得半分好处。在冷冰冰的利益面前,皇帝一声令下,就可以把心爱的女儿嫁到边陲,把朝中首相调离中枢。一切都受利益和权术左右。

想到这里,我又忽然悟到什么:由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以前在忽必烈面前言辞谨慎,生怕有半点疏失,所担心的不过是安童。现在他已远赴西陲,我还畏惧什么呢?

念此,我越发来了底气,更不想理这个父亲,只是把头埋在枕头上,闷闷赌气道:“儿臣为何难过,阿爸何必装糊涂?”

他不在乎我的无礼,仍是笑道:“你是恨朕把安童派出去?”

“我是恨!恨您偏信阿合马!恨您受他迷惑,让小人当道,让贤相离朝!海都是怎样的虎狼之辈啊!安童毫无统兵经验,您竟然让他去那里!”

一腔怒火冲头而上,我语气激动,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忽必烈抱住我,不住地为我拍着背,又向身后喝道:“传爱薛进来!”

“我没事!”待咳嗽止息,我没好气道。忽必烈盯着我,虽仍是担心,脸上却渐渐没有好颜色,虎着脸忍气道:“你到底有没有出息!?除了安童,天下就没有别的男人了?朕让他去平叛又不是去送死!一个男人不能浴血沙场,怎配当蒙古男儿?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也喜欢!?”

我无言以对,心里一片晦暗,眼神茫然,良久,才讷讷道:“是、是。儿臣没有出息,也永远学不乖了……父皇不必对我有任何期待。”

“你啊!”他见我仍是负气,终是没有办法,气极而笑道:“你担心安童,朕可以理解,但若因此糟蹋身体,却让父母怎么办?察苏,你没有儿女,一点也不能体谅阿爸的心情!”

他却又提这些,我捂住头,痛苦地哭出声:“我没有儿女又怎样!我一个人也能很快活!我一点也不想嫁人,也根本不想要儿女!”

他怕我又咳嗽起来,慌忙将我话头打住,好言劝道:“好好好!别哭了!你想怎样,朕都依你。只是先让爱薛看看病,把药喝了,可好?”

皇帝此时的许诺,我毫不相信,索性也不当真。只是哭了一阵儿,身体疲惫已极,这个问题再也懒得去想,便点头同意。

等了片刻,就见有人引着医官进来。两人低声交谈,说的似乎是波斯语。我强打起精神,方能辨出一二。一人声音稚嫩,说话也不甚流畅;另一人明显流利地多,说出来却是异国腔调。他二人来到我榻前,我才看清,爱薛身边的小少年,不正是慕之吗?

两人向我和忽必烈行礼。慕之退到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我,看着我的病容,眼里写满了忧惧。我一时神伤,不说为了父母,就是为了慕之,我也不能作践自己。离了我,他可怎么办呢?

小少年为爱薛搬来座椅,服侍他坐下,而后忍不住小声问:“爱薛先生,公主的病严重吗?”

他仍是用波斯语问话,忽必烈听了却忍不住嗤笑:“你这个孩子,当他不会说蒙语吗?你心急什么,先让爱薛诊病。”

慕之暗悔失言,脸蓦地一红,吞吐道:“陛下恕罪,臣失礼了。”

忽必烈挥挥手,让他退下了,而后又对我道:“察苏,这个孩子也很在乎你啊。你把他教的这么好,还让他学会波斯语。你忍心让他担心么?”

我哼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按爱薛的嘱咐,让他检查身体。爱薛是西域来的回回医官,又掌星历诸事。忽必烈一向对他信任有加,此番也是因为太医院的蒙汉医官治病难见成效,才派他前来。

爱薛凝神看诊,又问了我一些症状,说我这是因淋雨和忧怒引发的肺部疾病。以后世看来,大抵就是急性肺炎。病势虽凶猛,所幸诊治及时,尚不必担心。忽必烈稍稍宽心,却仍愁眉不展。待爱薛开下药方,又命太医院拿去商讨。

爱薛诊病后就退下了,却在门口被慕之拦住,似是询问我的病情。忽必烈看在眼中,若有所思的一笑。我心中却另有所想:慕之眼下虽受命学习波斯语,但很多回回书籍却由阿拉伯文书写,尚未翻译成国语。若无老师教导,怕是不成……

“阿爸,可以让慕之跟着爱薛先生学习吗?”我没有犹豫,便出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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