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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76)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待近了身,我才放慢脚步。四野无人,我同他见面,内心还是有些忐忑。安童迎上前来,对我微微一笑,神色却复杂,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忧伤。

“察苏,还辛苦你奔波一趟。”他垂眸笑着,脸上竟露出几分少年般的青涩,低声道,“你终于愿意和我私下见面了。”

我黯然一笑,脸颊也有些发烫:“你年少随大汗出征,我也曾为你践行。如今成人了,便不是我表哥了么?”

言罢稍稍低头,躲开他的目光,回身从褡裢里取出一个包裹,递与他:“给你准备点东西,不算贵重,就当是心意罢。怕不知你何日回来,权且做个念想。”

他微微一怔,眼里慢慢涌出感动和温暖,喟然一叹,而后郑重接过,当面打开,细细探看。

包裹里东西不多,全是蒙古男人贴身常用的东西。腰上系的踝蹬带、火镰荷包,还有一枚镌刻着双鹿图案的秋山玉。

他把踝蹬带和火镰荷包收好,独独把那块秋山玉留在外面。玉上的团案如秋林般淡泊宁静,葱郁的林叶中,一上一下隐着两只小鹿,各自延颈瞻望。整块玉呈方形,白色为底,林叶和鹿身处却是褐色,更显出静远幽深的无边秋意。

安童将玉佩握在手中摩挲一阵,而后笑道:“这玉还带着余温呢。”

他的眼神透着了然,我脸上一红,小声道:“这秋山玉是我戴过的,你若嫌弃,我便拿回来。”说着伸手欲夺。

他早已将玉佩放置怀中,狡黠一笑:“这玉我收下了,但也不是白白收下。”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物,手掌摊开,却是一块莹润无暇的春水玉,玉上的海东青和天鹅栩栩如生。我细细一看,方知是他此前送我的那块。当初为了云轩儿一事求助于他,曾以此物为凭据,之后却未曾要回来。

安童将玉佩递过来,“这玉你曾用过一段时日,我便不舍佩戴在外。你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我默然接过,将玉放置手中端详一阵,而后珍重地收起。安童凝视着我,眼里也有些感喟:“察苏,谢谢你的心意。”

“这些算不得什么。”我摇摇头,心情黯然,好不容易寻机同他相见,见面后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沉默片刻,也只得嘱咐道:“西北情势复杂,你需多加留心。海都狠辣,笃哇诡狡,都不是好相与的。当初海都和忽秃伦敢截杀畏兀儿亦都护,日后若与你对敌,更不会有半分客气。万望表哥小心,一切珍重,那木罕就蒙你多多费心……至于家中,有兄弟照料,普颜忽都和兀都带你不必忧虑,我和别速真也会时常探望。你只需照顾好自己……”

我思绪混乱,左一句右一句地叮嘱着,生怕错漏了什么。待提到普颜忽都,心里又是别样滋味。今日相见,即使是以兄妹的名义,我也有些心思惴惴。那些情意虽深埋心底,却是一日不曾忘的。

安童一一听在耳中,点头应下,而后却是一叹:“察苏,你时时想着别人,何时能想想自己呢?你今后又该怎样呢?”

闻言,我脸色一冷,登时没了笑意:“眼下这样有何不好?”

我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话语竟似逼问。他喉头耸动,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才勉强笑道:“我只希望回来时,你已有了好的归宿。你一个人,太过孤清,我每每想到,就……”

“就心下不安?”我骤然截口,顺势续了一句,安童没有反驳,木然点点头,算是默认。

我心头悲凉,明知他是好意,却忍不住起了作践的心思,冷笑道:“表哥多虑了。我嫁不嫁人,是我自己的事,你又何必不安?”

我咄咄逼人,语气也甚是无礼。此番情景完全不是今日见面的初衷。我们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待心潮平缓,才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听,以后你也不要再提。”

“不,”安童却执拗起来,连连摇头,脸色也变得肃然,“此事不容回避,你不能一个人一辈子,何况陛下也不会……”

他终是提到了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安童!”我一时失控,厉声喝断他,声音也变得尖锐,让我自己都倍感陌生,“我两次嫁人都身不由己,今后再不愿任人摆布。我历经艰辛地回来,就是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察苏……”安童有些心慌,颤声唤了一句,上前一步,想要平复我的情绪。

这个问题终将在我二人面前摊开,再难回避,倒不如说个明白。索性心一横,缓缓说出近乎残忍的话语:

“表哥若因此事忧虑难安,那大可不必,”我哼笑道,不错目地望着他,“今后我若不嫁人,纵然有一百个理由,也没有一个是因为你!……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罢。”

说罢,我木然转身,像被抽去了魂魄一般,浑身变得虚软无力。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撒勒黑,短短几步的路途也显得十分遥远。

就这样好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身后默然无声,是非同寻常的寂静。这样的反应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也许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摇头一哂,欲继续前行,脚步却被一股力量阻住了。

不知他何时近前,在我毫无预料的时刻,猛然从背后拥我入怀。我脑中轰然一声,浑身都僵住了,连呼吸也被抽离。

他双手用力抱紧我,像是要把我深深嵌入血肉里。我们紧身相贴,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深沉有力的心跳,激越的情感透过血肉彼此和鸣,宛如磅礴的湍流在山谷中震颤回响。

我眼角霎时湿润,这情绪来的汹涌,泪水不可遏制地滑落。为什么会流泪?我怔忪半晌,心中却无解,只是手忙脚乱地擦去眼角的湿凉,越要掩饰,情绪便越发暴露无遗。

安童的气息拂在我颈后,挥之不去,更是让人无端烦恼。他深拥着我,喃喃开口,话语无不悲凄:“此举实属僭越,可我顾不得了。你心里如何对我,我一点也不关心。我的心交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这是一条无望的路,而我,从不后悔。”

我闭目一叹,心中激流涌荡,一颗心也被撕扯成碎片。再清醒的理智,也会被爱.欲蒙蔽。明明知道眼前是深渊,可总是忍不住沉沦。

我没有挣扎,任他抱住,旷野上一片寂静,连风都放慢了脚步。这一刻,天荒地老。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觉这怀抱松开。后颈忽然一凉,是他匆匆烙下的一吻。我从他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仓惶地退开几步,抬眼就对上他失魂落魄的眼神。

安童深深凝视着我,嘴角又是久违的温柔笑意:“爱你,我从不后悔。你也不必纠结于心。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又与你何干?”

我如遭雷殛,震惊地望向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淡漠一笑:“察苏,就此别过罢。”

第200章 忧惧

我不知他已走了多远,苍茫原野上只有我一人策马疾驰。头上日光转淡,云朵一层一层叠上来,像是要落雨。我的意识昏昏沉沉,却是无意留心于此。只觉全身血液都随奔驰的骏马沸腾翻涌,脑中只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又与你何干?”

与你何干?与你何干?好一个与你何干!

我冷笑不止,牙齿也不住地打颤:他可以抛下这句话,怀揣爱意安然上路。而我呢?我只会永远沦入漩涡中,再也得不到心灵的平静和安宁。

这句话就像一道咒语,把我余生尽数捆缚。

可我何尝不是作茧自缚?

在离别之际,他可以洒然告别,我却满心阴暗,说出那般尖刻的话语,让自己在事后的悔恨中身陷囚笼。我不知他作何感想,只是说出的话覆水难收。那个人不日就会踏上茫茫绝域,去走一遭我曾经走过的路程。这一路山高水远,虎狼环伺,也不知何日是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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