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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83)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那日忽必烈曾慷慨赏赐,我毫不客气地挑出几件前人字画,有五代的《匡庐图》和《丹枫呦鹿》,以及宋人的《江山小景》。皇帝见我喜欢,又随手送了一副银水仙花式台盏和莲花香炉。我推拒不得,便顺势收下。回来盘点一番,加上之前的收藏,府中宝物也小有可观,索性在府中辟出一阁,专作藏宝之用,并命慕之负责打理。这几日莲奴恰巧过来,便一道帮忙了。

“能一睹前人遗风,慕之此生有幸,”他眼中透着神往,目光也显得悠远起来,说着说着,语气又变得失落,“可惜,国子监的伴读同门,却无这等缘分……阿合马克扣经费,好多贫寒子弟已经辍学了……”

我心头一沉,前番的劝谏似是收效甚微,忽必烈虽严旨责问,阿合马敷衍过后,仍是打压国子监以及国子监背后的汉臣。安童去国后,这厮更是横行无忌,朝中不容任何异议。不知伯颜这次得胜回朝,能否压制一二?

对此,我并不敢抱有太多的期待。以忽必烈的精明专断,伯颜立下灭国之功后,只怕更会谨小慎微。

慕之看出我的忧虑,却也无从劝解,同样沉默下来。我只得想些高兴的事,忆及他刚才的话语,忽而心头一动:“你说国子监伴读无缘亲睹宝物,却也未必……”

慕之一怔,旋即恍悟:“您是要……”

“将府中珍宝带去国子监,让诸人一观,你以为如何?届时我会请圣上一同观赏。你们有什么建言,也可借机面陈……”

“臣替国子监生员谢过公主!”小少年满目激动,话语也微微颤抖。

“这事,你也帮着操办罢,可先拟个方案。”我笑道。

慕之认真地应下了,他刚离去,就有女孩儿过来传话:“公主,皇后请您过去,一同探视全氏夫人和瀛国公呢。”

全太后和小皇帝在上都安顿下来后,忽必烈夫妇对其颇为礼遇,命人悉心调护二人饮食住行。不仅足量供应粮肉酒食,珍禽野味、褥裀凤被、香烛茶果也应有尽有。察必这次是第二次探视了。

母亲此举,既是出于同情,也有政治意味,自然不能含糊。我欣然应下,稍稍拾整后,便随同前往。

探视全氏和小皇帝的第二日,察必皇后便奏请皇帝:“全氏不适草原水土,不如放之回江南。”忽必烈不为所动,察必连续三次奏请,终于引得他动怒:“全氏乃故宋国母,若放归,被宋人推举起事,有害无益。尔妇人之见也!”

忽必烈虽优待全氏母子,但利害攸关的事情,却是异常清醒敏感。平定南宋后,福建还有残余势力拥立益王继续抵抗。大喜之后的皇帝,又被新的烦恼所困扰。除此之外,似乎还有隐忧纠缠着他。而在国子监举办珍宝展一事,也只好暂时搁置。直到别速真满身狼狈地寻到府上,我才明白皇帝的忧虑所在。

小妇人找过来时,蓬头乱服,毫无尊贵可言。

我哪里见过这样的别速真,顾不得问清事情原委,先将她带到后院梳洗一番,才坐下来细问:“究竟怎么了?”

小妇人红肿着眼,细细地抽噎了一阵儿,终于失声痛哭,她哭得凶狠,几乎喘不过气来:“伯颜……伯颜他被陛下囚在狗圈里了!”

第204章 谗害

通往忽必烈住处的路上,别速真的哭声还如小刀子一般割在我心头:“狗圈里养的是獒犬啊!要人性命的獒犬啊!伯颜他、他……”

我坐在车上,努力平抑自己的震惊和愤懑,双手还是忍不住颤抖:这还是我当年的阿爸吗?还是当年求贤若渴的明主吗?为何岁月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双拳紧握又松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思谋接下来的说辞。

宫车进了内廷,我便下车步行,待到皇帝寝殿,已近夜晚,天却还是亮的。让轮值怯薛通报后,我就在外面等候。当值的月赤察儿悄悄提醒,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和翰林学士爱薛正在殿内,不知说起何事,皇帝正动怒呢。

月赤察儿不便透露机要,我只得自己猜度:玉昔帖木儿掌监察诸事,爱薛是慕之老师,翰林学士,又掌星历、医药二司——两个并不沾边的人同时面见皇帝,会是何事呢?

想着伯颜的事,我心绪烦乱,不再胡乱揣测,只是静等。约莫两刻过后,两人先后从殿中出来,满面忧虑,待看到我,匆匆行礼后,先后道:“伯颜的事,想必公主也有所耳闻。吾等不忍坐视忠良被奸人谗害,特来求情。圣上能否回心转意,却非吾等所能左右。还望公主看在丞相于国有功的份上,为他讨个公道。社稷之重,尽在于此了!”

他二人说的恳切,我正是为此而来,自然应下了。里面皇帝已在传唤,我来不及细问,定定心神,随即入殿。

天光已然黯淡,殿内还未点起烛火,老皇帝孤独地坐在内寝的坐床上,老迈的身躯笼罩在阴影中,更显得脸色阴沉不定。

想想狗圈里性命危悬的伯颜,我见到皇帝,几乎要冲口质问,理智却强迫我冷静下来。玉昔帖木儿和爱薛已求情在先,若一力苦谏,逼迫圣意,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此时求见,却有何事?”忽必烈背坐着,也不看我,语气甚是冷淡。

他心里应是藏着气。我斟酌片刻,微微一笑,尴尬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儿臣近来听闻一件奇事,觉得不可思议,特来说与父皇。”

他霍然转头,皱眉盯住我,像一头警觉的猎豹,双目泻出森冷锐利的寒光,更有种老而弥辣的味道。这样的父亲看起来陌生而遥远,我心头不禁泛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悲哀。

皇帝知我言不在此,点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当下有位臣子,立下灭国之功,凯旋而归后,不在大安阁里受赏,却被囚于狗圈,成了獒犬的残食——这可不是旷古未有的奇事!”

我盯住皇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虽极力压制着,胸中怒气仍在蓬蓬勃长。

“他就算立下滔天大功,也不过是个奴婢!豢养的猎犬竟敢反偷主人家的肥羊——朕容不下这样目无主上的奴婢!”

忽必烈骤然起身,厉声喝道。因为震怒,臃肿的身体也不禁摇晃,险些跌倒,老迈的他早已不复当年的精悍矫健。他看着自己不甚灵便的腿脚,更是恼恨交加,愤怒地大力捶床。

我立在殿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发泄,怒气过后的皇帝,颓然往坐床上一陷,发出忧郁悲怆的长叹,而后似想到了什么,又怒而开口:“他不过是个奴婢!仗着自己立下战功,竟敢滋生轻慢之心!藏匿珍宝玉桃盏,私授亲信官职,滥杀丁家洲降卒……这一桩桩事,岂是人臣所为!又岂是把朕放在了眼里!”

皇帝盛怒之下,随手拂掉案几上的梅瓶,精致易碎的瓷器跌落地面,发出空洞无力的破碎声,恰如此时色厉内荏的皇帝。

他在担忧什么?他在惧怕什么?原来,就连至高无上的君王,也有恐惧和无力的时候呢!

我心底冷笑,不动声色的,把这些思绪都生生压了下去。

“这些罪状是何人上奏,可有实证?若果有嫌疑,自是交由有司按问,查明实情后依律处罚。陛下不问是非黑白,便将伯颜囚于獒犬之中,说是小施惩戒,实欲夺人性命!如此看来,陛下并不在意伯颜是否真的有罪……”

我无视皇帝的一双怒目,淡淡说着:“告发伯颜的人是阿合马罢!可惜伯颜一颗忠心,拿不出什么玉桃盏来讨好阿合马,否则怎会遭遇这等祸事?”

犹记得那日和真金出城迎接伯颜回朝,百官之中是阿合马一马当先,上前相迎,伯颜当场赠给他玉钩绦。我那时不明其意,后来经别速真提起才知,阿合马向伯颜讨要宋室珍宝,伯颜哪敢贪藏宝贝,无以馈赠之际,只得拿出随身之物。阿合马却以为遭到了轻慢,故衔恨诬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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