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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84)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宝物易得,良将难求。南家思坐拥珍宝无数,没有护国良将,江山和珍宝还是拱手让与他人。南宋千里江山,伯颜都奉与陛下,毫不居功,岂会私藏区区宝物?”

皇帝半晌不语,脸上的怒火渐渐消弭,他不愿正面回应,仍是疾言厉色,强词反驳:“夺取蛮子国土,乃是史天泽之功,伯颜一个没根脚的奴婢,又有何勋劳!”

他双目通红,像一只恼羞成怒的老兽。强悍的外表下,却是一颗猜疑不定患得患失的心。他对权位有着天然的敏感和独占欲,容不得丝毫侵犯。

我摇头一笑:“这里不是朝堂,父皇何必说这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史丞相刚到江南便病殁了,这笔功劳怎么算也算不到他头上……”

他见我笑着,忿忿瞪我片刻,一腔怒意再也泄不出来,只是扭身而坐,沉默不语。我明白他在犹豫,便趁势上前,伏在他身旁,好言劝道:“这江山是父皇的江山,儿臣是父皇的女儿,难道不为自家着想?只是江南虽平,西北未靖。禾忽之乱平息了,海都、笃哇却非善类,会不会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国朝还多有用到伯颜处。儿臣只怕父皇逞一时之怒,冤枉了忠良,做出自毁长城之举。即便伯颜真的有罪,无非降职责罚,之后戴罪立功也无不可。父皇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他的忠心么?他一个无根脚的人,官职名号全赖父皇赐予,若有异心,父皇还怕拿捏不住么?”

我这话说的露骨,直陈皇帝心底的隐忧。阿合马再诬陷谗害,不过是逢迎上意,忽必烈有意的警诫和敲打才是根本。阿合马罪状昭昭,仍横行朝野,若要论罪,哪里还有今日——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还是皇帝的意思。

我不再说话,留出空间给他思考。老皇帝闭目想了半晌,终是沉沉一叹:“玉昔帖木儿、爱薛也曾苦劝,力保伯颜。而他是否有罪,还待详查。朕也想信赖伯颜,但朕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既然有人上奏,自是要详查。只是何必将他系于狗圈?伯颜昔日丞相之尊,今日却得这等落魄境地,说出去怕是要让宋人耻笑!他不是供陛下取乐的鹰犬,而是征战一方的三军统帅,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父皇不顾念伯颜,便不想想别速真和帖木伦姨母么?”

我恳切相求,一时不忍想象困顿在狗圈的伯颜是什么光景。皇帝静静审视我半晌,终于松动:“你回去叫别速真放心,朕会命人将伯颜放出狗圈,只是他仍是戴罪之身,这罪案先递下去查罢。”

……

皇帝授意有司查明伯颜一案,不久便有人呈献玉桃盏,阿合马一说实属诬陷;至于滥杀丁家洲降卒之事,阿合马欲逼迫伯颜部下作伪证,也未得逞。这几桩罪名子虚乌有,皇帝不得不承认冤枉了贤良,为了表示愧意,释放伯颜当日,皇帝特亲临现场。

时已近夏日,天气燥热,蚊虫滋长。烈日炙烤着粗陋的狗圈,两只獒犬正懒洋洋地倚在栅栏下,眼皮也懒得抬。食盆里的腐肉上蚊蝇嗡鸣,獒犬的粪便四处散落,在高温下更是恶臭逼人。

别速真看到这般场景,眼里止不住泪流,未及皇帝允准,提起袍子便奔向狗圈,怯薛歹阻止不及,连忙制住两头闻声咆哮的巨犬。小妇人沿着栅栏边沿搜寻着,一边流泪,一边哀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失望之余,跌坐在栅栏之外,捂着脸痛哭失声。皇帝见状,脸色一白,也忙命人进圈寻人。我顾不得什么,疾步奔到别速真身边,把她搂抱进怀里。

“别怕别怕,”我连声安慰着,因为担忧,心也跳得急促,“陛下这就命人释放伯颜。”

“救他、救他,我怕……”她泣不成声,眼睛满是泪珠,几乎睁不开眼。

“放心罢。”我沉声道,给她拭去了泪水。目光也望向栅栏门口,怯薛歹搜寻一番,终于从圈内土坑里找到一人,用担架抬出来。

伯颜被抬到御前时,皇帝也不禁愕然,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人衣衫褴褛,满身血痕,活像个乞丐,哪里有得胜回朝时的凛凛威风。别速真却不嫌脏污,扑到他身边急声唤了几句,那人紧闭的双眼才微微睁开:

“夫人……”

伯颜气息微弱,铁打的身躯也经不起这般折磨,他身上血痕遍布,似是与獒犬搏斗留下的痕迹,因为炎热,伤口大多化脓,有几处已经溃烂。这些还不足以摧垮他的意志,对皇帝的失望和愤懑才真正使他自暴自弃,心灰意冷。

忽必烈眼里闪过一丝愧色,看着伯颜一身狼狈,虽微微皱眉,还是耐着性子俯下身,安慰道:

“朕轻信谣言,险些冤害忠良,丞相受委屈了……”随即扬手传唤御医。

伯颜身体虚弱至极,说话也异常吃力。他满脸血污,几乎看不出模样,唯有一双眸子仍是炯炯,盛放着冷淡疏离的笑意。

“呵……呵……陛、陛下又做错了甚么?臣、臣本是没有根脚的人,本该置于没有根脚之处,栖身狗圈,再合适不过了。只、只是阿合马横加诬陷,臣、臣实不能忍。为、为陛下建功立业,不、不应有罪……”

他勉力说着,话里不无怨怒,因为用力,牙槽似被咬破了,嘴角渗出血迹。别速真心疼难忍,用袖口轻轻擦拭,小心抚慰。伯颜虚弱一笑,只是牵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忽必烈面有愧色,稍稍别过头,避开他质询的目光,只道:“丞相心有怨气,朕能明白。朕已为你脱罪,这便遣人送你回府。”

“臣……谢陛下恩典,恕、恕臣有伤在身,不能叩谢了。”伯颜冷淡回道,话语并无多少感激,只向自己的小妻子一笑,“别速真,我们回家罢。”

第205章 建言

这一场风波过后,伯颜虽已脱罪,仍被免职在家,未有任何优待。他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来往,当真做起隐世闲人来。忽必烈曾多次派人探听伯颜情况,见他行事低调,并无半分怨言,才稍稍放心,然而并无起复的意思。因此,没有伯颜的中书省,仍是阿合马一人独大。饱受阿合马打压的国子监,在祭酒王恂的勉力维持下,仍是举步维艰。

朝中一时无事。南宋那边,益王在福建被大臣拥立后,各地望风而降的势头稍止,元军仍在进攻围剿;西北那里,叛王禾忽被安童所部军队袭破,海都闻讯退兵,忽必烈遣使安抚,眼下并无异动;而东部日本,自去岁年初遣使通好后,尚未有消息传回。皇帝心在西北江南,也就无暇顾及这远在海外的岛国了。

朝事平稳,我在国子监举办珍宝展的计划便提上日程。向忽必烈透露此意后,他欣然应允,甚至慷慨地拿出数件府藏宝物供我办展。我府中珍藏,除前番皇帝赐下的字画和器具,还有经年的积存,其中不乏西域器珍宝,如波斯细密画、中亚金银器和玉器等等,梳理一番,可供出展的宝物也不下二十余件。

此番办展我交由慕之策划,国子监那边,则是王恂督管,不忽木等负责承办。办展当日,有皇帝出面捧场,自是引来一众名流。国子监诸学士自不必说,还有朝臣爱薛、麦术丁等人,一些南宋降臣如留梦炎、管如德、吴坚等人,也在其列。

王恂命人辟出一间堂屋以作展厅,皇帝莅临后,同诸人言语一阵儿,便被王恂请到一边雅室休息。侍讲学士徒单公履陪同文臣名士一同品鉴宝物,待诸人观赏过后,我命不忽木引来国子监生员前来观展,并让慕之从旁讲解。

学堂中国子生多为蒙古色目勋贵子弟,较之出身下层的陪堂生,眼界自然更为宽广,见到陈列的宝物珍玩,虽也好奇,却不似陪堂生那般满目惊叹。其中几人兴致缺缺,只看了几眼,便打起了呵欠。不忽木见状,不禁皱眉,怕我不悦,频频小声提醒。我只一笑置之,由诸人随心观赏,若觉乏味自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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