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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88)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我在旁边已站了半晌,此时便有些体力不支,身体还带着病,未及说话,便引出一阵咳嗽。旁边女孩儿忙把我引到一边坐床上,服侍着我喝了温水,好半晌才缓过来,可喉头胸腔仍是咳后的疼痛。

忽必烈挪至我身旁坐下,瞥见我苍白的病容,目露忧虑:“早知道朕应该亲自看你,何必劳你折腾一趟?”

“每当入秋便会引发旧疾,照常服药便好,父皇不必忧心,儿臣已大好了。”

他深深地看我了一眼,仍是不放心,而后移开目光,沉沉地叹口气,盯着脚上靴子发怔。见他这般,我心下不安,不禁问:“父皇面带愁色,却有何事?不妨说与儿臣。”

他抬眸望望我,眼神游移不定,终是勉强笑道:“你先养好病罢。”

我蓦地一惊,掣住他的衣袖急问:“到底有甚么事?父皇不说明白,儿臣这病是好不了了!”

他踌躇良久,才暗暗一叹:“也罢!”

我一瞬不瞬地盯住他,心里寒意翻涌:究竟是何事让他如此忧心?他还怕我知晓。那定是西北边事无疑了!

我屏住呼吸,手足也变得僵硬,心头沉重得喘不过气:莫非安童和那木罕遭遇了不测?我突然不敢想,这样的结果我不能接受也不愿接受。

老皇帝已握住我的手,轻轻抚着,冰冷的皮肤在他的揉搓下渐渐有了温度,皮肤之下,心脏仍跳得猛急,一下一下敲在胸腔上,在沉静中异常清晰,如同死亡的鼓点。

“那木罕麾下诸王昔里吉和脱黑帖木儿突然反叛,拘捕那木罕和安童,分别送到忙哥帖木儿和海都处,西北元军一夕之间土崩瓦解……笃哇趁势东进,已围攻哈剌火州数月了,畏兀儿亦都护不得不以公主求和,笃哇才罢兵回返……朕苦心经营,还是不敌天数啊!……”

我怔怔听着他的言语,一时恍在梦中,心里却出奇地平静下来,这样的反应都让我自己都纳罕不已。我茫然抬头,目光透过象舆上的窗格,满山遍染的枫林此刻如血如火,燃烧着跳荡着,转眼成势,蔓延到整座山林,宛如战士的鲜血无声地洇过草地。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目光仿佛穿过千里荒野,直至漠北草原,烽火遍地,干戈寥落,残兵败卒惊走奔逃,被敌人冷酷地围剿屠杀,而一军统帅却不知身在何处了。

双眼宛如被血火灼烧,眼前一片红色,几乎不可视物。我又无声低眸,漠然望着自己的双手,思绪被渐渐抽离,脑中空茫到一片虚无。下意识咬咬自己的嘴唇,已全无知觉。直到忽必烈用力摇唤我,才稍稍醒转,胸口蓦地袭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我呼吸一滞,来不及掩口,猛地咳出一口血,血星溅到四处,衣袖、胸襟瞬时沾满斑斑血迹。

忽必烈立刻慌了神,着人去叫御医。我只呆呆坐着,看着自己一身狼狈,慢慢地揩去袖口上的污血,木然开口:“阿爸,他们还活着罢?”

“察苏,没事、没事的……”老皇帝眼神焦灼,慌忙安抚着,“有阿爸在呢!你担心甚么?他们被叛军俘获,只被暂时拘捕,朕早晚把人讨要回来!这些叛臣贼子,一个一个,都逃不过!”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颤音恨声道。我感觉脸上一湿,是他的泪水滚落下来。老皇帝咬牙含泪,脸色涨红,眉头拧在一起,一腔怒意却郁在心里,生生忍住:“这些叛王,拘捕朕的爱子,夺了朕的丞相,侵扰边陲,致使四境不宁,朕绝不轻饶!绝不姑息!绝不手软!”

他忍泪恨恨道,浑浊的眼里含着泪花,望着我的脸,胸腔起伏着,剧烈地抽气,而后一拳一拳砸在坐床上。我漠漠看着他,忽而平静抬眸:“他们活着便好,早晚还会回来,无论是三年、五年还是八年,他们都会回来!海都、忙哥帖木儿若只是旁观,叛王便成不了气候。父皇,信我!”

我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底气,既是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疲弱的身体也突然来了气力,我挥退应招而来的御医,留下忧恼交加的皇帝,独身下了象舆。

怯薛歹见我出来,纷纷上前服侍,被我喝退。我命人牵来一匹马,翻身骑了上去,挟着一副弓箭,驱马直入山林。我骑得迅疾,惊得野兔麋鹿纷纷惊跑,林鸟齐飞。拈弓搭箭,一边策马,一边瞄准仓惶奔逃的身影。猎物却比我更为矫捷,灵活地闪躲奔逃。我凭着一腔残勇孤愤硬撑,手下却没有准头,几次都放空,箭矢几乎用尽。

我心绪杂乱,手握着长弓颤抖不已。我必须做些什么,才能终止脑中疯狂滋长的可怕念头。猛急狂乱的策马让我气喘不已,骑速渐渐放慢,我伏在马背上剧咳起来。不多时,从人很快跟上。为首一人殷勤上前,慌声问候道:“公主,公主!您可还好?”

这声音颇为熟悉,我无力地转过脸,待看见眼前这张油腻肥胖的面孔,怒意勃然腾长,如一把烈火瞬间烧尽了所有的理智,猛然拈弓搭箭,毫不客气地对准阿合马。

若不是阿合马,安童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他若有事,他若有事……我绝不……!

胸中忽地作痛,我手臂一软,动作就慢了半拍。那奴婢却是反应敏捷,惊呼着退后几步,便拔腿奔逃。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他哪里料到我会突起杀意,吓得登时腿软,转身挤入人群,踉跄着狂奔。我驱马上前,还未跃出几步,便被宿卫们团团拦住。身下骏马在原地急躁地撕扭狂跳,我欲突围不得,一时心中恼恨到极点,而后仍是搭箭,瞄准远处那个肥胖的身影。其中一人不顾危险抢身上前,在我未及发箭的一瞬,劈手夺去了那副夺命的长弓,而后屏退众人,独自来到我身边。

我瞥了他一眼,而后盯住腰间的箭筒,冷声喝问:“阿合马蠹国害民,谗害忠良,惹得天怒人怨!吾欲为国除害,张大人为何拦我?”

张易慢悠悠踱步上前,淡笑着开口:“安童丞相被叛王拘捕,却也不能全然归罪于阿合马。公主怒火攻心,定是急糊涂了。”

他怎知道这般军情,又怎明了我的心事?我猛然盯住他,目光里尽是恼怒。我们沉默地对视许久,待怒火渐渐平息,我才明白:张易本就是枢密副使。

他见我满脸疑问,便主动开口:“阿合马所行奸恶,某也深以为恨。微臣爱女,曾被奸贼强夺,逼迫致死……如此血仇,这么多年,臣都忍下了。公主何必逞性,这一时之气还忍不得么?”

张易话语平静,面上几乎还带着笑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怔怔地望着他,满目震惊,而后恍悟过来,当初他曾为修历之事找到真金,试探本意却在于此。

“夺女之仇,非常人能忍。张大人隐忍至此,似乎早有成算。”我望着他,目光带着几分逼问的意味。

他淡淡一笑,从容躲过我的目光:“那要看公主是否愿意助微臣一臂。这件事,太子做不得。公主却是无甚顾虑,更无所畏惧。”

他咬字极重,话语暗含深意,我如何不懂?何况之前他那若有若无的暗示。今日他拦下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我,也是十足的诚意。

我思虑良久,才点点头,默许了这次合作,而后冷漠一笑,一字一顿地开口:

“阿合马——他必须死!”

第207章 受命

张易因不放心,执意送我回去。我欲当众射杀阿合马一事,随即传开。众人都说若非枢密副使张易反应迅捷,平章大人怕是难逃杀身之祸。只是公主素来平和,为何会对阿合马突生杀意,让人不解,也只有少数有心人能悟到其中关节所在。

我并不理会这些风言碎语。事已至此,我和阿合马的矛盾彻底公开化,再也不用掩饰,再也不必掩饰,何况我已下定决心非除去他不可。

张易本要将我送回营帐,不料皇帝传命让我直接过去。我二人皆是生疑:莫非阿合马去御前告状了?——他还有胆量在这个时候给皇帝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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